时隔快三个月,崔明义再次踏入许医生的诊疗室。事到如今,他失忆一事差不多成了人尽皆知的秘密,因此复诊成了多方会诊。神经科和心理科的专家连线,一起分析崔明义的体检报告。
崔明义的身体从内到外、从头到脚都很健康,基本可以排除病理性失忆的可能。但假如是心理原因造成的失忆……崔少将这种有着钢铁般意志的人,什么心理创伤能严重到让他失去十年记忆?似乎不太现实。
通过战斗总结报告,可以明确得知,当时是第一军团前往E5副星球,对潜入的外星人进行清剿。然后一行人在返程途中遭遇了余党的埋伏偷袭,且对方的枪弹全是冲着侦察队来的,有很大的报复泄愤之嫌。
所以最后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的假设和怀疑上:炸伤崔明义的流弹碎片上含有某种毒素,是它导致了崔明义的失忆。至于为什么医院查不出原因,因为这是外星人制造的生化武器,人类暂时还不能破译其中的玄机。
“那,明义一直想不起来过去的事,对他的健康有影响吗?”寒双面色发白,担忧地问。
“不好说。我们无法为不清楚病因的症状作担保,”许医生又拍拍寒双的背安慰道,“不过,就崔少将的体检结果来看,他的身体没有任何病灶,大概率不会有其他并发症。以后,你们也不用来医院复查了,直接线上复诊,有什么问题就让医疗机器人上门做检查。”
寒双感激地握住许军医的手:“许哥,谢谢你,帮大忙了。”
“别客气,这是我分内的事。”
这么长的时间过去,又经历了和第三军团的内讧交火,崔明义早已脱胎换骨,适应了现在的身份和生活。他焦虑过迷惘过,唯独没有不自信到想要逃避放弃。
只是失去十年的记忆而已,他相信以自己的能力,早晚能让这十年的差距缩小到近似为零,让十年记忆显得可有可无。而唯一的变数、唯一让他介意的,只有寒双。
寒双与他建立起深刻连结的钥匙藏在那段记忆里。寒双对他越好,他越希望能找回这把钥匙来开锁。
从和寒双见第一面起,寒双便对他情深似海,无缘无故的爱意在无形中成为沉甸甸的负担。
尽管寒双解释了他们结缘的经过,但听别人叙述和亲身体验是两码事。尤其是在对寒双的态度不断发生转变后,崔明义对这件事情更加敏感。他隐隐约约察觉出寒双这么多天来,一直很希望他找回记忆。
然而,过去那些记忆真就那么重要吗?他们现在分明也一起创造了很多不错的回忆。
崔明义想和寒双讨论这件事,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他想知道寒双的答案,又担心听见他不想听的话。他的冒险精神在这时失了效,宁可保持现状。
就在这样的矛盾撕扯中,时间到了年末。年末是人们走亲访友的日子,不论阶级身份都会回家看看。从先前同母亲的通话中崔明义了解到,自己已有很长时间没有回家了。
现在没有战事,加上他在年假时出了任务,年末会有几天休假。那今年,他要不要回一趟家呢?
父亲崔志生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来电勒令他必须回家参加家族聚餐。
“明礼都稳定下来结婚了,你这个当哥的还要拖到什么时候?”崔志生用不容置辩的态度对他发号施令,“今年的晚宴,温家的人也会来。你最好给我自觉一点,别等着别人来请。”
崔家的家宴,温家的人要去,那就是又要讨论他和温珏的事情了。既然如此,那温元帅也大概率会露面。温元帅一直力保他,他说什么也不能不给她面子。但要他独身一人回去受折磨,他也是不愿意的。
崔明义想了想,询问寒双近日的安排:“年底了,你除了回家,还有没有别的计划?”
“唔……暂时没有。放的时间不长,我回家看看妈妈们,很久没和她们见面了。”寒双点开日历数了数日子,答道。
他和两位母亲的感情很好,非特殊情况每周都会与她们至少线上联系两次。
“那在你回D4之前,先陪我回一趟A1吧。”崔明义状似漫不经心地发出邀请。
“诶,你要回家?!”寒双像是中了彩票头奖一样夸张惊讶,“还要带上我?!”
从寒双的反应不难猜出,他和亲人们的关系差到了怎样的地步。不过崔明义的关注点在另一件事上:“你从来没和我一起回去过?”
寒双为此长吁短叹:“嗯……我们虽然认识很多年了,但前几年都是暧昧期。正式交往没多久后,你就和家里闹掰了。你自个儿都不回去,我能上哪去。”
听到寒双的解释,崔明义忽然生出一种荒谬又阴暗的想法:那个他会不会是个懦夫,不敢光明正大地和寒双公开关系,所以采用了“金屋藏娇”的做法?
为了佐证这个猜测,崔明义试探性地问寒双:“那你今年愿意跟我去吃顿饭吗?”
“去的话,会见哪些人?你爸妈,明礼,言随,还会有谁?”寒双难得扭捏起来,“你爸好凶的,我还挺害怕面对他。”
他爸确实是标准的封建大家长,非常的大男子主义和大alpha主义,说话做事一言堂,不可能对寒双有什么好脸色。可悲的是,他们家里这样的人多如牛毛,而其中大部分人在崔明义眼中,并没有傲慢的资本。
他们选择不公开关系,应该只是想过平静低调的生活,和懦弱与否无关。
崔明义向他说明这个是“家族聚餐”,什么七大姑八大姨九大舅十大叔都会来参加。
寒双一听,瞬间头摇得像拨浪鼓:“那,那算了,这人也太多了,我去不了……”
“温珏也会去。”崔明义补充道,下了一剂猛药。
“那我也要去。”寒双的眼神立马变了,变卦变得比翻书还快。
崔明义因此笑着打趣:“怎么,听见温珏要去,就不百般推辞了?想见他就直说。”
寒双不甘示弱,也戳崔明义的痛点:“我建议你提前打听清楚,这是家族内部聚会,还是多个家族的联合聚会。到时候凯宗来敬酒,你是喝还是不喝?”
于是笑容成功从崔明义脸上转移到了寒双脸上。寒双是懂得如何让他炸毛的,短短一段话就踩中了他三个雷点。不过,沈凯宗会抓紧一切假期和各色美人约会,就算是联合聚会也不会去凑热闹。
寒双对造访崔家一事很上心,第一步便是翻箱倒柜寻找当天去要穿的衣服,然后发现自己连一套非军装制服的正是套装都没有。
“呃,平时出席的那些宴会,我一般穿军装就行,”寒双讪讪地用手指搓了搓鼻子,“我马上去买一套新的。”
崔明义一向物欲不强,他在衣柜里也只找出一套压箱底的老旧西装。他当机立断联系高级定制加急赶制两身衣服。
寒双举着手臂让管家小机器人测量他的三围,又想到了第二个问题:“我空手去见你爸妈是不是不太好啊,需不需要带什么礼物去?你快帮我参谋参谋,他们喜欢什么,我要怎么才能投其所好,送到他们的心坎上?”
崔明义想到父母喜欢的字画珠宝,一时不知该怎么向寒双描述那些比崔明义亲签还贵还稀有的小玩意儿。
“算了,就你们那亲子关系,估计你也不知道他们喜欢什么,”寒双紧接着自言自语,“阿姨叔叔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我这点儿存款买的东西送过去,肯定是自取其辱。”
“送礼看的是心意,不是价格。”崔明义听寒双讲这种话感到不太舒服,潜意识里不希望他贬低自己。
寒双低头沉思片刻,忽地一拍手掌:“对啊,我想到要送什么了!”
崔明义挑眉问道:“送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寒双卖起了关子,又问了个问题,“诶,对了,明礼会回去吗?”
“我怎么知道。你还要给他准备见面礼不成?”崔明义凉凉地说。
寒双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倒不是送不送礼的事儿……我去看看他的公开行程好了,艺人年末都挺忙的。”
查完了崔明礼的行程表,寒双如释重负,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我们去的那天,他要参加年终颁奖典礼。咳,我之前去他家,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困扰,不太好意思再见到他。”
崔明义右眼眼皮跳了下,对即将到来的宴席感到些许忧虑。
西服三件套和皮鞋有了,接下来该在配饰上下功夫了。手表,袖扣,领带……崔明义倒是对这些抬身价的饰品不感冒,他也不需要靠奢侈品来彰显地位。但上流圈子里的人惯会扒高踩低,为了寒双不被别人看扁,崔明义决定帮他选一件配饰。
好歹上了几年贵族学校,崔明义的审美还是在线的。专柜的饰品他没一样看上眼,觉得它们都和寒双的气质不符。寒双这自带冷感的脸,得配上蓝色系的珠宝才显贵气。蓝色宝石……有了。
崔明义叫看管崔家库房管理员送来他的胸针。那是奶奶送给他的成人礼,一枚由蓝钻石制成的勿忘草型胸针。奶奶身体一直不好,在他过完生日后没多久就去世了。崔明义想着自己要去军校,没有精力保养它,便把它放进了库房。
寒双不知道这枚胸针的来历和价值,只觉得它很好看,高高兴兴地把它举在胸前比划:“这没让你破费吧?”
崔明义没记错的话,这枚胸针是奶奶从拍卖会上拍来的藏品,价格嘛……“没有。”崔明义坦然地回答。没毛病,反正确实没破他的费。
“这色泽一看就不便宜,”寒双小心慎重地把它放回盒子里,表示自己不是不识货的白痴,“我会爱护好的,回来后就还你。”
啊,怎么成借给他的了?再珍贵的物件,也终究只是个物件,崔明义又不是小气的人,拿出来就是为了送给寒双,哪曾想寒双会错了意。
寒双这么一说,相当于把崔明义的话堵住了。
行吧,借用就借用,又没人求着他收下。崔明义闷闷不乐地想。这傻子多半连胸针的形状是什么都没看出来呢。
临行前,寒双站在镜子前反复整理仪容仪表。崔明义无奈地看着他:“外套快被你扯皱了,头发也要被你摸出油了。最后再提醒你,我们还要去赶飞船。”
寒双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镜子。然而,坐上飞船后,他依然坐立难安,时不时对着手机屏幕看自己的脸。
“明义,我领带打得没问题吧?我感觉不太标准……”寒双抻着脖子给崔明义看他的领结。
崔明义正在复习族谱关系网,看也不看道:“你会连领带都打不好?这可比单手给枪上膛换子弹简单多了。”
“那不一样,”寒双双手捧住崔明义的下颌,把他的头强行扳过来面向自己,“你好歹看看再说吧!”
就寒双那脸那身材,穿什么都不会难看,更何况穿本就不容易出错的西装。崔明义抬手随意拨弄了一下寒双衣服上的勿忘草形的胸针,轻笑道:“我看了,很好看。”
寒双放开他,在座位上坐直身体,嘟囔道:“你这种套个麻袋都鹤立鸡群的人,是不会体会我们普通人的心情的。”
美丑与否原本就相当主观,还在很大程度上受到社会思想文化的影响。比如崔明义的外表,做alpha就是完美的,那若是做了omega,那便成了倒贴都没人要的存在。
各花入各眼,哪怕一个人美若天仙,在不喜欢ta的人眼里也不过尔尔。世上没有完美的人,存心要挑毛病的话,没人能逃得过。
想到这,崔明义已经预感到寒双会经历怎样的一番苛责挑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