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源回忆过往,只觉已是一片云烟,模模糊糊似乎有些场景,若要细想却也难以连缀成可以讲述出口的故事。
锦源一声叹息说:“那时候是外祖父教我,听母亲说他老人家于算学一道很在行。后来全家逃难,活着已是万幸,父亲虽然自己颇有学识,可哪里还有心思教我读书。”
丰收问:“那外祖父呢?”
锦源摇头:“不记得了。”
丰收沉默,这么多年过去,外祖父想必也已不在人世了,再说下去徒惹锦源伤心。
正不知道换什么话题,面前出现一片用围栏圈起的空地,放眼望去里面是各色各样的牛、马、驴子等牲畜等待售卖。丰收忙拉锦源道:“那边好热闹啊,我们也过去瞧瞧吧。”
围栏内人来人往,卖家站在自己的牲畜旁边夸耀讲解,买家三五成群的来回相看,还有专业帮人相看牛经纪穿梭人群中很熟练地查看品相,帮买家说价。
当然也不乏丰收这样看热闹的,这些人脸上都挂着逛动物园的快乐笑容,看人家做买卖或成或败,瞧得津津有味。
正好有人成交,丰收忙窜过去瞧人家的买卖价格,等她看到那个买家掏出两块亮闪闪的雪花纹银时,丰收嘴巴都张圆了,她摇晃着身边的锦源问:“那是多少钱呀?”
锦源看了看,估摸着说:“少说得有十两。”
丰收脸上不由自主的就露出钦羡的神色,登时觉得能在此买牛的人都是比她富有的有钱人。想到这一头牛就要花掉她跟锦源手里的全部积蓄,顿时就觉得眼前的事甚是索然无味,便拉着锦源道:“咱们走吧。”
两人刚准备离开,路过几人围着一大一小两头牛吵吵嚷嚷,又忍不住停下脚步看热闹。原来那买家已是相中了那头母牛,可却觉得小牛瘦弱,不肯一起买去。而那个卖家不愿将小牛单独留下,坚持要买家一起买走才肯卖大牛。
卖家道:“这头小牛两吊钱给你已经很便宜了,它就是瘦小点也值这个价。牵回去养两天也就肥了!”
买家道:“有那个钱养肥它,早还不如买一头好的小牛犊呢。这么瘦,只怕它有什么毛病哦!我就要大牛,又不是不给你钱,哪那么多话。”
丰收和锦源说起悄悄话:“小牛都卖多少钱呀?”
锦源答道:“一般三吊半,或则四吊钱。”
丰收又问:“你觉得这个小牛有什么毛病吗?”
锦源没有立刻回答,反倒是上前认真地相看起小牛的情况,他看了牛眼睛、上手摸了摸小牛的皮毛、甚至连地上的牛粪他也俯下身观察了一阵。最后他点点头起身对那两人说:“不如这小牛卖给我。”
买家当即同意:“好啊,两吊钱你拿走咯。”那个卖家倒不乐意了:“那不行,你买了大牛小牛才便宜绕给你的,旁人买得多加半吊钱。”
这一句话俩人又掐起来了,买家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多事,不讲道理。”卖家道:“我的牛愿意怎么卖就怎么卖,哪轮得到你帮我做主了?”买家道:“哦——我知道了,一准是你看这小病牛坑不到我,故意找两个托来骗我,引得我以为你这牛好,掏这冤大头的钱。”卖家道:“谁是病牛,你再胡说八道,我不卖你了!”
丰收被他俩逗得哭笑不得,上前笑道:“这还不容易,我们把两吊钱给这位大哥,这位大哥再拿钱买下这两头牛。既然小牛是这位大哥的,他两吊钱卖还给我们您也不必再管了,对吧?”
如此这般一番折腾,这才拉上了小牛的缰绳牵着走了。已经走远了,还能听见那两人仍不知争辩着什么。
丰收长叹一口气道:“人有时候真是容易钻牛角尖,因为一语不顺起了争执,便必定要辩赢了对方才肯罢休。结果最后倒把自己的本心给迷往了,眼前只有胜负了。”
锦源道:“旁人看着觉得可笑,但局中人一时未能体会得出。还好我们两个从没口角,凡事都是你敬我我敬你,有商有量的。”
丰收憋不住了,捂嘴偷笑吐槽他:“昨天才闹得那样,怎么就忘了?”
锦源也笑了,他真将昨晚的事儿忘却脑后了,嘴硬道:“这是不同的,昨儿那是一场误会,都是武宝闹的。更何况我们也没起半句争执,算不得。”
二人相视而笑,丰收忽然灵光一现,拍手笑道:“不如我们就给这头小牛取名‘牛角尖’,以后日日念起它的名字,便提醒我们莫要争执。”锦源自然点头称赞,“妙极!这便是陈员外所说防患于未然也。”
于是这头连牛角都还没长的小牛就这样荣获“牛角尖”的称号。
意外收获了一头小牛,丰收购物的兴致更高,拖着锦源和牛一起愣是把偌大的市场逛了一个遍,所有能看的商品都看过,所有能凑的热闹都凑完。
等他们出了市场,已是下午,人与牲口都处于极度疲惫中。停在门口的驴车上堆满了杂物,俨然变成一个浓缩的农贸市场。各种小动物闹闹哄哄关在几个竹笼占据了驴车一角,几个崭新发光的新农具紧随其后也有占据半壁江山之意,其余诸如盐、糖、菜种等瓶瓶罐罐则是见缝就钻把能占领的地方统统填满。
丰收和小牛犊挤挤挨挨地也上了车,便将所有空位填满了。锦源扬鞭呼唤小毛驴走,那可怜的家伙走了两步后不忿地长鸣一声,钉在原地怎么也不肯动了。
丰收忙下车查看,见那毛驴气哼哼地喘着粗气,颇为歉疚地道:“真难为它了,一准儿是饿了,结果还要拉我们这么一大堆东西。”说着伸手摸摸毛驴的头,从怀里掏出早上吃剩的小半个玉米面饼喂给那毛驴吃了,这才见那驴儿心情稍顺。
丰收也不坐车了,拉着小牛下来与锦源一起步行回旅馆。丰收有些担忧:“我们的东西这样多,到时候怎么回去呢?这才半天就把车装得满当当了,还有年货不曾置办,孙姐姐要我买的两盆好花我也还没买呢。总不能用了人家的车,东西却不给人家买好。”
锦源见不得丰收操心,忙不迭地打包票道:“别担心,今日这些杂物是随便散着没有装好方才这样挤,走的那天我好好归置一下能腾出不少地方。至于买花,城里还有一处迎春花市,我虽未曾去过,但听说极为热闹。既然是专门卖花的地方,不愁买不到一两本好花。”
如此安慰着丰收,两人回了客栈。先将各色牲口都喂过,锦源吩咐店伙在客栈小厨房里通了火,随便下了点面与丰收一起吃了,二人便又往迎春花市赶去。
原来锦源所说的那迎春花市是在一座寺庙之内,两人赶去进门一看,却只有青烟缭绕,木鱼声响,却不见有什么人卖花——甚至连香客也寥寥,哪里有半分热闹的意思。
丰收好生失望,正巧有两个青衣尼姑迎面走来,丰收忙拦住了她们问道:“你好,这里原来不是有个迎春花市吗?怎么没有了?”
那两个尼姑互相对望一眼,模糊地回答道:“今年没有花市了。”
这算什么回答?丰收十分疑惑,不死心又问:“为什么突然没有了呢?”
一个尼姑讳莫如深不肯说,另一个尼姑看丰收二人风尘仆仆的模样料定他们是城外赶集的村民,便讲原委说了。
“这原是城里人人知道的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几个月前,院里出了事,说是有反王余孽藏匿于此……唉——又是打又是审的几个月,总算是告一段落,花市谁还敢再开呢?”
“啊?”丰收万万没想到还能听到这种消息,一时有些呆住了。
“施主若是想要买花,可以去十字大街上逛逛。”那尼姑补了一句,便躬身告辞了。
既然已来了一趟,丰收不愿扑了空,拉着锦源在院内前后参观。
整个庙规模不大,主殿供奉三世佛,侧殿一座观音堂,其余都是僧尼住宿的厢房,不过迈开腿走几步也就把所有能看者看完了。堂前屋后栽植着些枯死的灌木,格外显出这冬日的寂寥。
丰收叹道:“本以为能见到花团锦簇,没想到全是枯木。”
锦源道:“这些花是木芙蓉,此刻看虽然冻死了,待到春来气暖就会从根里发出新枝,秋日里再来看这些花方知道妙处。城中百姓给此处起个诨名叫做‘芙蓉院’可不是没有来由的。”
丰收打趣他:“刚刚说有花市,现在没有了,这要到秋日才能看的木芙蓉,谁知还有没有呢?”
锦源认真地应承她:“那等秋天花开的时候,我们再来看吧!”
说着两人已走出了芙蓉院,丰收回望一眼,感慨道:“真是想不到,这样清净的佛门之地,还潜藏的着这样可怕的事,反王余孽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呢?”
“那真是你听的少了。”锦源笑道,“大多佛门都非清净地,不过是换一种法存身罢了。很多僧尼往来富户官家之间,比之集市上的小商小贩们还要市侩十倍。之前乱的时候,更有盗贼匪患之流藏匿在佛寺之中,那才叫可怕呢。”
丰收很会抓重点:“乱的时候?是什么乱?”
锦源素日觉得丰收见识不俗,今日听闻丰收竟不知那一场震动天下的大祸事,不免诧异,瞅着丰收自顾思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