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既出,语惊四座。姐妹两个前所未有的默契,异口同声道:“我不要嫁人,一辈子不嫁,陪着爹爹。”
郭老爷甚是幸福笑呵呵地拉过两姊妹的手说道:“可是爹爹又陪不了你们一辈子,将来爹爹归了西,留下你们两个孤女是承继不了这家业的,必有族人出来找一个族中子弟继到我的名下。别说这番产业叫他们分去,就是爹爹棺前摔丧驾灵之人都不是我两个最亲最疼的女儿,反是不认得的别家子弟,爹爹看着该多伤心啊!”
父母之爱,计之深远,连自己死后都要替女儿们考虑周全。
几句话把郭怜芳的眼泪说得决了堤,就连老成持重的郭绿罗眼圈也泛起潮红。
郭老爷继续说道:“所以呀,你们趁我还硬朗,慢慢地挑一个如意郎君,一来解我日后顾盼之忧,二来亦可成你们的左膀右臂帮你们料理家业。”
一番话入情入理,不自觉就要往人的心里钻去。自此之后,两姐妹将比拼管理家业的心收了七八分,多些时间便留意起安庆县内的青年才俊来。郭家又恢复之前的和谐平静。
郭家这边暂且不表,却说丰收一行三人徐徐而行,已是离安庆县越来越远。武宝跟着驴车送了一里又一里,依依不舍,总想再远送一步。
丰收提醒他,他总说:“不妨,我的马快,不像你们的驴车要慢慢行,这点路我打马扬鞭一会就到。”
一直行到太阳西斜,沉沉欲落入远方山峰之后,他这才反应过来:“哎呦,怎么这个时候了。”
锦源悠然地扬鞭催驴车前行,不紧不慢地说道:“至多再走一个半时辰也就到我家了,你也别回了,跟着去我家歇一晚再说。”
丰收笑嘻嘻地对武宝说:“武都头,古语有云,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你今日可谓是亲身实践这句至理名言,受教受教。”
武宝咳声叹气:“一个村姑也会咬文嚼字的掉书袋了,这什么世道。”
锦源总是第一时间力挺丰收:“丰儿说的话总是有道理。”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崖底村,丰收又看到那个老婆婆带着小娃娃在门口玩耍,丰收正想问一句好,那老婆婆先笑着开口了:“你们可算回来了,我这几天总想着怎么还不见赶集的人回来呢!大节下的可别出事了。”
未曾想到竟然还有人会惦念两个过路人,丰收心中感到无限温暖。
小娃娃也嘿嘿地笑起来,那一双豆子一样的小圆眼还是紧紧地盯着丰收,好像很高兴见到她似的。丰收这次没再手足无措,笑着迎上去往娃娃塞了好些糖果零食。三人又喝了老婆婆一壶糖水,继续往家的方向赶去。
太阳落下去后,很快山路就变得晦暗,丰收一行在向家的方向做最后的冲刺。之前半山见到的那些人家已经点起灯火,温暖的橙色点缀着墨绿色的山峦,更勾起途径的旅行者对回家的渴望。
出发时明明妙趣横生的路,此刻黑黢黢的仿佛永远走不完。丰收没过一会儿就要问锦源一句:“还有多远啊?”锦源总是耐心地回答:“马上就到了。”
当两人第十次重复这两句对话的时候,武宝终于忍耐不住开口了:“好嫂子,莫问了,我大哥说‘马上’就到,你们那是在驴上自然到不了。不如你下车来,上我的马,真就马上就到了。”
玩笑间,路程总算没那么难熬,很快进了赤霞村。
没走几步,村路上一盏灯摇摇晃晃地迎了上来,是锦大娘。
“娘!”丰收比锦源还先认出来那蹒跚的身影是谁,激动得从还在行驶的驴车上一跃而下——把锦源吓了一跳——朝锦大娘跑去。
锦大娘也有些激动,笑着迎上了丰收的手,在她身上摩挲几把,呵呵笑道:“小丫头,想死人了,你们两个不在,家里可真冷清。”
“我也想您呢!在安庆县里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可惜娘不在身边。”丰收顺势挽住锦大娘的胳膊,扶着她。
“嗯,我说摸着胖了,小馋猫准没少吃。”锦大娘道,“家里的饭以后吃着不香了。”
“哪有,最喜欢吃家里的饭菜了,娘做的东西最好吃了。”丰收嘻嘻陪笑奉承锦大娘,同时偷偷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暗暗心惊,难道真吃胖了?
锦源和武宝也很快到了近前,武宝忙跃下马背,恭恭敬敬地给锦大娘行了一礼:“见过伯母。”
锦源介绍道:“妈,这是我在安庆县的朋友,武宝武都头。”
“好,好……”锦大娘没有平日的热情爽朗,只是草草应着打了招呼,在锦源和丰收的搀扶下坐上了驴车。在黑夜的掩护下,锦大娘向武宝投去了警惕提防的目光。
“赶了一天的路,饿坏了吧!家里已备好饭菜了,回去热热就成。”这两天锦大娘估摸着两人快回来了,晚上总是备齐三人的饭菜,等不着他们回来这一顿饭就变成她自己第二天一天的口粮。连吃了两天剩饭之后,锦大娘总算盼到了孩子们回家。
丰收并未想到这些,她只顾惦记着锦大娘的腿脚不便,对锦大娘嘱咐道:“娘,天黑了,以后您就别出来了,万一真摔了这黑灯瞎火的也没人知道。我们在外面要是知道您这样抹黑走路,也担心呢!”
“知道知道。”锦大娘再次敷衍,等回了家里就立马拄着拐杖跑到厨房去热饭热菜,她叫锦源好好招待武宝,又跟武宝说:“山里人家整不出什么好菜,可莫要怪罪!”
武宝根本不顾上想吃什么的事情,全身心地沉浸在那久违的家庭氛围之中。
锦源安排他坐在炭炉边吃茶烤火,他把手伸到炉边让暖烘烘的热气融化他被冷风吹得寒冷僵硬的手指。炉子上面烘着烤红薯和烤栗子,不知怎么地手不听使唤地就摸了一块红薯来吃了。
“呜呼,好烫好烫!”一块蜜色的烤红薯在舌尖灵巧地翻着跟斗,武宝嘴里呼呼地吹出热气,待到时机成熟,便一口吞下这柔软甜蜜的温暖。“啊——”随后嘴巴里就不由自主要发出这么一声舒适的叹息,紧接着便要开始第二口挑战。
没有什么东西比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更能消解冬日寒冷的了,如果有,那就是两个烤红薯!
狼吞虎咽地吃完第一个红薯后,武宝的手蠢蠢欲动了半天,又伸向了第二个红薯。
“别光吃红薯,还有个好东西你尝尝。”
锦源用火钳子在炉子里来回拨弄,终于扒出两个灰头土脸的圆球来。锦源把这两个烫手的家伙递到面前武宝这才看清楚,原来是烤得表皮已经爆裂开来的洋芋。
“撒一点儿盐巴就香的不得了。”锦源一边说着一边给武宝手里来回倒腾的洋芋上撒调料。果然又是一道乡村的极品美味,与烤红薯正好相对的咸香。三口两口一个烤洋芋就下了肚,感觉沉甸甸地特别满足。
壶里的水此刻正好咕嘟嘟地冒气泡,锦源提起开水直冲入旧茶壶的碎茶叶中,茶香从壶里翻涌而出。
“好香!”肚里有了红薯和洋芋打底,两人可以安安稳稳坐着品一口茶,嗑两个烤栗子。厨房里传来了丰收的欢声笑语,武宝啃着栗子皮,眼前出现了幻景,仿佛看到郭怜芳也这样笑着闹着跟他说话,不免沉醉。
丰收跟锦大娘在厨房里忙活着,本来只需要将做好的饭菜热一热就可以上桌,不过锦大娘说有客还是要再整的丰盛点儿,又把之前腌的鱼取下来红烧。丰收就在一旁给锦大娘打下手,顺便讲一讲他们去安庆县的事情。
锦大娘听了一些后,迟疑着问:“那个……武都头是什么人?都头,是官府里的人吧?”
丰收就笑着跟锦大娘把武宝跟锦源结识的事情讲了,又说武宝在安庆县怎样多次帮他们,锦大娘这才稍稍放了心。
“我是真怕他们呀!“锦大娘攥紧手里的锅铲仿佛从中能汲取到一丝能量一般,她说,“我们那时候从北边逃荒,路上就碰到官府的人,他们可真狠!明明见我怀着孩子,是个大肚婆,也不肯放过我,抢了我的东西还要杀我。我一路跑,他们一路追,被他们一刀砍过来,又推我落高台摔断了腿。哎,这个武都头是个好人就好……”
丰收呆住了,她没曾想到锦大娘的跛腿背后有这样一番惨痛的经历,她想问锦大娘那些官兵是什么人,怎么倒好像强盗一样?但是看到锦大娘背过身去偷偷拭泪的动作,她不敢问了。
鱼烧好了,丰收把所有饭菜放到托盘上正要往堂屋里端,锦大娘拉住了她笑眯眯地说:“别忙,我还酿得有酒,今天客人来,就破例先开了喝吧!本来可是要留到过年才喝呢!”
锦大娘抱出一个小坛子,掀开盖子给丰收闻,丰收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被酒香拽到坛子里去了,想看看到底坛子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好酒。
好酒好菜端上桌,丰收和武宝都显得格外兴奋,锦源瞧他们两个没出息的样子不由得笑道:“今日还不算什么呢,等到过年才真的热闹好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