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祖父提起这档子事儿，丰收又有些心虚，毕竟她这番作为放在以前的丰收来说，那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还好现在不用给他讲，丰收脑子里飞快地组织着语言，想着怎么把事情的主要责任都推到锦源或者是陈老爷黄村正等人的身上去。

不一会儿她那老爹、大哥李大有也都来了，他们几个男人坐在堂屋里敷衍了几句，不冷不热地说点儿客气话。

再过一会儿，她那二哥李大旺也进来了，一起坐下来说话。可他脾气极差，总想着拿话讥刺丰收和锦源，没说两句就又提到地上去。

“妹夫，你们家那三亩地来年够不够种啊，可别让我妹子跟着你饿肚子呀！”

丰收当即就恼了，杏眼圆睁就要数落这李大旺。这人得了便宜还卖乖，他可是巴不得看她饿肚子呢。

锦源抢先在丰收前面说话，语气不卑不亢，淡然自如：“我跟丰收打算去山里开一小片荒地来种，多种一些土豆红薯之类，来年也能应付过去。”

“呵呵，开荒？“李大旺讥笑起来，“别说山坡上的地不好挖，就是水也没有，还怎么种地呀？不如跟兄弟一样，在村里再买一块儿闲田来种。我听说陈老爷家还有一块上好的水田要出手呢，也就三十多两……”

这次是大嫂郑小荷插嘴了：“行了大旺兄弟，就是你那么本事也没有三十两银子拿出来呢，说这空话干嘛呢？”

丰收看向嫂子，见她脸上淡淡的，嘴角噙着冷笑，这幅神情果然是应了孙寡妇那说的闲话，李大旺的地郑小荷看来是没少掏钱。

不过这倒也能看得出郑小荷并非丰收之前想的那样，是个任人捏圆捏扁的面人，至少还是有些阴阳怪气的本事。

李大旺的回答就很没品，他把眼睛一瞪：“男人说话女人插什么嘴，我们商量来年生计的大事，你懂什么。”

好家伙，还是个软饭硬吃的主。

李大有一旁发话了，“大旺，怎么跟你嫂子说话呢？”

说这些闲话，渐渐也要到了午饭时候，厨房里却安安静静无甚声响，就连烟也不曾冒出来半缕。

丰收自然懂她娘的意思，留饭是不可能的，宁愿一家人多饿一会儿，也要臊得丰收锦源自己走了再说。

丰收原也不乐意在他这儿吃饭，可祖父却立刻一拍大腿冲着厨房喊：“怎么还不做饭啊？要饿死人吗？”

厨房里叽里咕噜传出来几句骂声，却也动起来，伴着切菜炒菜的声音依旧是骂声不绝。

祖父虽年纪大，可是耳聪目明显然是听得到，可他也不生气，倒是跟丰收挤挤眼睛，小声笑道：“待会儿多吃两口，气死她。”

丰收跟着偷笑，万没想到祖父是这样狡黠的一个人，跟她的记忆多少也有点儿偏差。

一时间饭菜端上来了，虽说祖父让丰收别管，但丰收不忍心看着嫂子一个人忙，也还是上前摆放碗筷。

锦源手脚也勤快，跟着一起布置，倒把小荷吓了一跳，忙说：“妹夫快坐着吧，哪能让你干这些。”

丰收瞥了一眼在座的其他男人——她爹、她两个哥哥——人人的屁股都好像钉在凳子上似的，叉着手只等着吃现成饭。

害虫！丰收心里骂一句，再看锦源更是说不出的顺眼，在这对比之下愈发觉得锦源是万中无一的好男人了。

吃饭的人多，菜炒的倒是不少，不过大都是素菜。有两盘带点儿荤腥的，丰收娘就摆在李大有李大旺两兄弟面前，离丰收他们远远的。

祖父忽然站起来，一声不吭，径直将那两盘带肉的菜端到丰收面前来。

“哎——”丰收娘仿佛化身女高音唱了起来。

这位女高音还没来得及唱词，就被丰收爹打断了，“坐那儿，吃饭。”女高音只能悻悻然退场，一双眼愤愤地盯着祖父、丰收和锦源三人。

祖父根本不搭理她，笑笑地对丰收和锦源道：“吃！吃！”

锦源看岳母气鼓鼓的样子不好意思夹，丰收可不客气，夹了一大片肉送到祖父碗里，故意拔高音量甜甜地说：“阿爷，您吃！”这样还不算，她又给自己和锦源挑了两片肉，故意挑衅她娘。

她娘张嘴正要骂，祖父又开口了：“小丰收现在大了，知道疼人了。一年多没见，出落地越发水灵漂亮了。她爹，你说是不？”

丰收爹闷头扒饭，根本就没抬眼看丰收一眼，敷衍地哼道：“是呢，是呢。”

这一顿饭祖父的眼光就没从丰收身上离开过，一直看个不住，好像永远也看不够这个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孩子。

吃完饭，祖父说：“小丰收，扶阿爷到房里歇会儿。”

锦源想上前在另一边帮忙扶着，祖父却连连挥手不让他扶：“你坐着，喝茶！喝茶吧！丰收一个陪我就够。”

进到屋里，丰收服侍他老人家躺下，还未站起身来，突然被祖父拉住了手。丰收抬头看到祖父的表情，突地心就是一惊。

那张脸上混合着怀疑、悲伤与思念，叫人看了心疼。

“阿爷？”丰收迟疑着喊了一句。

“丰收……你……”祖父的声音也是颤抖和迟疑，“你怎么变了？变得全然和以前不同了……”

“女儿家结了婚，自然是会变的嘛……”丰收强笑着想要混过去，可是她看到祖父脸上那种神情，狡辩的话就慢慢地停了下来，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沉默了半晌，丰收低声说了句：“对不住，我不是丰收。”

“怎么？！”老人突然就坐直了身子，直勾勾盯着丰收的脸。那分明是他亲孙女的脸，可她却偏偏又不是！

丰收深吸了一口气，将从前那个丰收在李家的种种经历讲了一遍，又将她自己如何穿越时空张冠李戴变成了丰收的经过也细细讲了。

听到这里，老人沟壑纵横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他伸手摩挲着丰收之前被她娘虐打过的手臂，哭着说道：“离了我才多久呀，这就没了，这就没了……”

丰收的泪水也是簌簌而下，看着面前悲伤至极的老人，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

祖父突然又问：“姑娘，那你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呢？”

丰收便跟他讲了现代的饮食起居，听到丰收说的汽车楼房、电灯电话之类几乎是人间仙境一样，虽然不能全然明白丰收讲的话，可知道都是好东西，他脸上又露出些许的欣慰。

“依你这样说，就是极乐世界了，我的小丰收过去是享福了。”他先是喜，而后又是忧虑，“不过我那孩子胆子极小，乍见了那么些没见过的东西，不知道会不会怕呢？”

丰收本已经止住了泪，听他这样的关切语，忍不住又哭了。

祖父慈爱地轻抚她的头顶，说道：“难为你了，接了这么个烂摊子。”

他看见丰收项下挂着的那只闪闪发光的小狗吊坠，继续说道：“你若愿意，还叫我一声阿爷，咱们还像以前那样做一对亲爷孙。”

丰收一边拭泪一边喃喃叫道：“阿爷。”

老人点点头应了一声，嘴角带着笑，眼里却是忧伤的底色。他打丰收进门的时候就觉得这小孙女大变了模样，眼神语气都陌生得好似一个从未谋面之人。他原以为这是一年没见的变化，可是越细看越让他心中笃定，这不是他的小孙女。

他本来猜想是被狐狸精怪附身，那他拼了老命也要从狐狸精那夺回孙女的身子。现在一切水落石出，未曾想竟是这样一番奇遇。小孙女虽说去了，到底这肉身还活生生的在这儿，也叫他有个念想。

“我方才冷眼瞧着，锦源那孩子又勤快又实称，脾气也好，想来待你也很不错。能有这么个夫君是福气，你们两个好好的过日子，我就放心了。”说到这儿又想到他小孙女终究是没福的，也就说不下去了，抹着泪挥手说，“哎，你去吧——”

丰收眼睛哭得通红，把锦源吓了一跳，忙挽着她问怎么了。

丰收不言语，只拉着他快步往外走。走到门口，碰见李大有夫妻俩正牵了驴也要往小荷的娘家去。

小荷见她哭得这样，也连忙柔声问：“妹子这是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丰收躲着她的关切，编了个理由应付：“跟阿爷说起过去的事儿，所以哭了。”说完也不等郑小荷反应，拉着锦源逃跑了。

两人飞也似地奔回了家，丰收一头扎进了房内，锦源趁她关门速度慢，一条游鱼似的也溜进了屋里。

等到丰收终于平缓了心情，锦源温柔地把她揽入了怀里，轻声地问她：“究竟怎么了？能不能跟我说说，有什么困难咱们一起面对。”

丰收抬起一双泛着水光的眼睛望着锦源，把锦源瞧得一阵心神荡漾，仿佛要沉溺在丰收眼波的涟漪中。

丰收看到锦源的温柔神色，心中的纠结登时冰消雪融。

“我要是跟你说了，你能不能保证不跟别的人说？”

“当然！”锦源立刻道，“我可以起誓，若是我不守信把你告诉我的事再告诉第三人，就让我……”

“快住口，哪儿学来的坏毛病。”丰收捂住了锦源的嘴，“我不要你起誓，我要你答应我就成了。”

锦源自然是连声应是，丰收却又踌躇了，她蹙眉低声道：“若是我跟你说了之后，你不再喜欢我了怎么办？”

“……”

这一回锦源却是无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