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中学子们诗兴大发,一个个在王大人面前高谈阔论,继续花孔雀一样展示着自己。
郭绿罗虽然读过书,但她一心扑在算学经营上,于诗歌一道全然不懂,听了半天觉不出好坏,转头问身边绣华道:“你觉得他们谁作的好?”
绣华哪里会懂啊,她比郭绿罗更茫然地摇摇头,“听他们叽里呱啦说得不像人话!”
这一下把郭绿罗逗笑了,她笑骂一句:“别胡说,人家都是读圣贤书的人,到你这小丫头嘴里变成不说人话了?”
绣华非常直白,开口便说她家小姐的心事:“小姐,他们的诗文好不好,入不入王大人的眼那是不打紧的。最重要是这位相公长相人品先入了小姐你的眼,这才是最要紧的。”
这一句说得郭绿罗面上飞红,不再说话了,专心偷瞧那些仕子的模样。
果然依着绣华的建议认真地看了半天,便觉得这个胖了,那个瘦了,这个眼睛小了,那个鼻子塌了,大半都瞧着不如意。
看了半日,郭绿罗不由得心中自嘲,“瞧这些人身上哪一个不是绫罗绸缎,佩金带玉。我现在心里瞧不上人家的容貌,便是我瞧得上又怎样,他们这样士绅人家还未必瞧得起我商女出身,更遑论来我家做赘婿了。左右看也是白看,还是去赏花的好。”
想到此处,抬脚便走,刚从花树后转出来,看到亭中有身穿浅灰直裰的儒雅男子从人群中出来,因那男子生得秀雅俊俏,郭绿罗虽想着要走,却又难免驻足多看了两眼。
出列之人乃是周慎,他看王大人心情不错,便上前将丰收所制、周瑾所题的图册呈现给了王大人。周慎躬身说道:“大人,学生近日游学,在大人所辖县内发现一桃花源一般绝美所在,这样好景不敢独赏,特地绘制图册一副,题诗文几首,请大人与诸兄鉴赏。”
王大人接过了图册,一时却不知如何打开,周慎忙谦恭有礼的又取回来,放在亭中石桌上,缓缓打开。
一时间亭内亭外称奇之声一片,王大人也禁不住起身,围着图册上下左右全方位观瞧。
“妙极!妙极呀!”
众人又看图册上有诗文,便一一抄写念诵出来,王大人又是连连称赞。
“赤霞村!”武宝虽然识字不多,可是打头的《赤霞村图赞》五字看得分明,不由得激动地念了出来。
人家文人雅聚,他一个粗鲁武人大剌剌喊了这么一句,未免坏了众人的雅兴,所有人都朝他看了过去。武宝心下一突,连忙对王大人低头道歉,“大人恕罪,因为我过年的刚去过这赤霞村,确实是大大的美景,外加民风淳朴,让人流连忘返。因此今日突然看到赤霞村有这样漂亮的图册,一时惊讶,喊出了声。”
他这番解释倒是和周慎的言语做了印证,立马就有聪明的学生跳出来拍王大人的马屁,称颂他如何如何的贤明,这才有如此清平盛世等语,把王大人捧得很是舒服。
王大人心里一舒服,就对这位呈献图册的周慎生了许多好感对他大大称赞了一番。
因瞧着他顺眼,连“前途未可限量”等语都说了。这下其余诸生或是心存疑窦,或是暗中不服的,尚未发功也只能全闭了嘴。
比如质疑他明明一直在安庆县根本没出去游学过,何时去的赤霞村?
又比如要问他明明不懂丹青,如何会制作这样精妙的图册?
再比如他明明平时诗作平平,为何这图册上的言语文字字字珠玑?
这些疑问都随着王大人的夸奖被众人自吞进了肚里,既然大人都这样称赞此人,若是现在当面质询岂不是倒成了给大人难堪了?
大家也都随声附和,称赞起周慎来。
春游踏青圆满结束,王大人收了图册心满意足而归。
丰收费尽心机制作的图册中间经历了小小一番波折,倒也如她预设的目标一般,送到了父母官王大人的面前。
可惜最后的效果与她所想就大相径庭,王大人原来不知有赤霞村,现在知道有这么个赤霞村,听说它安安稳稳的,也就无须挂怀。这本图册也就收入了王家的书房深处,只等着王老爷将来三年任期满了,换别处高就的时候给他履历上做一个可有可无的注脚。
丰收并不了解自古以来的为官之道只在□□二字。她若是画一幅图册说赤霞村穷乡僻壤村民食不果腹,已经激起民怨,那王老爷或许还会分些精力照顾照顾他们的小山村。现在画出一副物丰民富的场景,王老爷自然高枕无忧,哪里会想得到她所想的什么发展旅游业这种无稽之谈。
要说起来这位王老爷可算得上是一位与民秋毫无犯的清官了,若不幸碰上一个贪官污吏,听说你小村庄里颇有钱粮特产,只怕还要差人搜刮来填他自己肚肠呢!
画册的事已经翻篇,可是对于周慎来说,他偷来的好运可远远不止于此。
因受了王大人的格外夸赞,周慎成了安庆县里小小的有名人物。人有了名,便多了许多财路,不论大事小情安庆县里总有人愿意出钱请他出场。
譬如东家有人请了西席为家中孩子开蒙,拜师宴就请了周慎去与先生作陪,就因他是被王大人亲口夸赞过的读书人,去了能为主人家增添点面子,也显得主人对先生格外重视。
又譬如西家开张,需要两幅对联,便封了大大的润笔之资请周慎来写,因他是被王大人亲口夸赞过的读书人,用了他的笔墨显得这店家也小有门路。
周父听说儿子这样出息,高兴得不得了,他说:“你赚那几两银子倒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大大的长脸,瞧瞧以后左邻右舍谁还敢瞧不起咱们家。”夸着小儿子,忍不住就想起大儿子来:“哼,瑾儿如今越大却是越不中用了,原来瞧着他读书还好,可他不知上进跑到个小山村里做先生去,钱自然是赚不到,只把自己的前程也都丢了!”
那继室听了自然高兴,再接再厉在周父耳边吹枕边风,有意无意只说周瑾不孝,横竖都是不好,令周父越发不喜这个长子。
周慎一路是顺风顺水,好不得意。今日又有安庆县最大的绸缎庄郭记成衣坊请他去新写一幅匾额,所封的润笔费更是丰厚非常,另外又有好酒好菜招待,周慎哪有不去的道理。
待入了郭记的后堂,周慎便感觉今日这气氛与往日别的店家大有不同。那位郭老爷亲自作陪,也不忙着让他写匾额,只是拉着他吃饭喝酒谈天,暗暗地打听他家中的事情。
周慎也是个极聪明的,登时便察觉到郭家这番请他来觉不是为了牌匾。他四下偷偷打量,果然瞧见那后堂里墙壁上有一扇暗窗,窗后隐约似乎有女子身影。
看来这位郭老板是有意要招他做东床了,周慎知道那姑娘必定在背后偷偷瞧他,便更加刻意做出一幅温文尔雅的模样来,与郭老板讲话也格外的谦恭小心。
周家虽说是衣食无忧,甚至还供得起两兄弟读了这许多年的书,算得上是小康之家。不过若要是和安庆县内数一数二的豪富郭家相比,那就是实打实的小门小户的,突然被大富豪家的千金相中,周慎怎么可能不好好表现一番,抓住这阶级跃升的好机会呢?
果然郭老板与他聊着聊着,便问起他是否婚配等于上来了。其实这事郭家早打探了,此刻再问不过探探周慎点口风。
周慎不愿表现得太上赶着,便中规中矩的回答道:“尚未婚配,只是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可自然是遵奉家父严命。”
郭老爷点点头说道:“这是自然,实不相瞒今日请公子来确是有与周家共结秦晋之好的意思。不过婚姻是否美满也要看夫妻能否和顺,所以并未直接遣媒人上门,而是请公子到此。”说着他手一挥,下人便捧来郭绿罗的一幅小相来与周慎看。
周慎手中拿着小相,但见是位美丽非常的姑娘,又些面善,突然想起清明郊游那天他余光瞥见亭外花树下的那位姑娘,不禁莞尔。想到原来那位风姿绰约的佳人便在小窗后面含羞看着自己,眼光便忍不住地瞟向暗窗而去。
那暗窗后面确实有一位姑娘藏着,却不是郭绿罗,倒是她的妹妹郭怜芳。
怜芳扒着小窗户看了又看,瞧见这位周公子一表人才,真把她恨得银牙直咬,恨自己那天怎么没有出去郊游,看见这么一位翩翩佳公子。
“小姐,这人怎么样呀?”怜芳看了半天都不肯离开小窗,她身后的丫鬟桑麻急了,拽拽她的小姐的衣袖可怜巴巴地问。
“怎么样?不怎么样?!”怜芳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小声在桑麻的耳边赌咒发誓:“我要找一个比这个好一千倍好一万倍的男人!”
桑麻凑过去看了一眼,忙把怜芳的嘴给捂住了,说:“姑娘可不敢乱说,哪有比周公子好这么多的男人呀,那不成了天上的神仙了?”
桑麻的耿直让怜芳更气了,她想到姐姐给她说这件事的场景,气得她简直在这个暗室待不下去了。
郭绿罗当时轻描淡写随口跟她提了一句:“对了,我要多谢妹妹,给我推荐了那么好的一个春游的地方,我那天一去碰见一个好男人呢!过几天就让爹爹把他约到家里来谈谈,妹妹你要有兴趣也去帮我看看把把关。”
这哪是让她帮忙把关呀,这明明是跟她炫耀来了!
郭怜芳想来想去,突然把所有气都归到一个人身上了,“要不是他介绍那个鬼地方给我,我又怎么会说给姐姐知道,姐姐不知道怎么又会找来这么好的一个男人?现在被姐姐压了一头,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找他算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