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谦不知道他的学生之间已经悄悄流行起了看小人书热潮，他还是每天讲他的课，批他的仿，研究他的透视。
老师的管理如此佛系，小朋友们便更嚣张起来。
有人开始公然在上课时间偷看小人书了。周子谦总是坐着讲课，没有后世老师站在讲台上居高临下的地理优势，后排学生偷偷摸摸干点儿啥他自然一无所知。
现在小人书的故事已经发展到了高潮，正是精彩之处，慧娘突然宣布：小人书要开始收费了。
价格是按四天一文来收，阅读时长可以寄存，不管这个时间内能看多少内容，反正时间用完再交钱就是。
如此一来，就有的小朋友开始惜时如金了，不管什么时候就想着要赶快把手里的小人书看完。
这个收费要求刚推出的时候，小朋友们一片哗然，一文钱虽然不多，但是他们好多人都没用零用钱，以后还怎么看呢？
原本伊甸园一般没有阶级差距的学堂里，立马显现出贫富的原本不同来。
同学们都挠头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时候，有几个陈家本家子弟随手抛出几十个大子儿，预定了大半年的阅读时间。
他们还跟慧娘玩笑：“惠妹妹若是缺银子使，尽管跟哥哥们开口呀！何必费这个劲。”
慧娘听了不过一笑，不理他们，只管拿出账本在上面仔仔细细记好了帐。
有土豪出现，立马他的身边就聚集了一帮小弟，跟土豪打好关系蹭阅读时间。
大家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有的人是给土豪磨墨，有的人是给土豪带点心，还有的人是凭借与生俱来的高情商跟土豪维持亲密关系。
小团体慢慢在学堂里形成了，看过书的就聚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剧情，没看过的就只能眼巴巴地凑在旁边听。
陈谷子跳出了这两者之外，大家都围着小人书转的时候，他倒格外与子曰诗云这些课本相处亲密起来了。碰上别人激烈地讨论剧情，他就远远的避开，不让关于小人书的任何话题流入他的耳朵。
有人说他这样子是假正经，他冷哼一声回敬：“总比你们这种捧臭脚的好！”
对面的小朋友一听，脸立马就撂到地上了。大家用自己的努力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只是和人搞好关系，又没低三下四，怎么从陈谷子嘴里说出来这么难听了？
原来陈谷子不是假正经，而是个假清高！
于是大家越说越气愤，嘴巴已经无法表达他们的愤怒，最后乒乒乓乓打了起来。
当时早已放了学，周子谦正躲在他自己的小屋里拿着尺子画透视线呢。正认真的时候，突然教室里传来巨响，砰的一声吓得他一根直线飞出去老远。
等周子谦慌里慌张地跑去看怎么回事的时候，学堂里已经乱作一团。两个男孩子在地上扭打，还有一群孩子在旁助阵。桌子掀翻，砚台打碎，实在惨不忍睹。
看到先生来了，那些助阵的孩子做鸟兽散一溜烟都跑没影了。
地下那两个还在专注的扭打，周子谦颇费了一番力气才把两人分开。拎起来一看，两个娃娃都是满头乱发，一个流鼻血，一个乌眼青，都红着眼斗鸡一样瞪着对方，很是不服气的模样。
周子谦一向和颜悦色很少训斥孩子，这次却也气得脸色铁青，将两人用戒尺狠打了一顿，罚他们跪在孔夫子像前抄满三页圣人之言这才放他们回家。
“慧娘！你听说了吗？学堂里打起来了，先生生了的气呢！”
学堂里闹了那么大的事儿，家长们毫不知情，可是孩子们之间却迅速地传遍了。
这天慧娘早早的回了家，她专心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依旧有小姐妹就第一时间送了八卦信息过来。
“啊？谁呀这么胡闹？”
慧娘问得漫不经心，手里的笔都还没停下。
“听说是陈谷子说话不好听，大家气不过，就打起来了。闹得不像样，先生拿了戒尺啪啪啪把那两个打架的教训了一顿，现在还在学堂里罚跪呢！”
“啊？！”慧娘立马抛下笔，“这么严重呀！那……”
她本想问“那谷子现在怎么样了？”，只脱口而出一个那字，这句话就被她自己硬生生吞下肚去。
慧娘本想立马去学堂里看看，无奈小姐妹一直拉着她一个劲儿讲周先生生气时是什么样。
慧娘越听越心慌，偏偏还走不了，知道小姐妹这是又把周先生带入小人书里的师尊了，话题一时半会儿是结束不了的。
果然，“慧娘，你说师尊大人会不会生气呀！我一想到他那样神仙一样的禁欲系美男子生气的样子，就觉得好激动！”
某种程度来说，小人书在古代世界实在传播了些不得了的东西。
若是平时慧娘也会跟小姐妹一起兴致勃勃地聊剧情，可现在她却没什么心情，对姐妹的畅想只是嗯嗯地应付着。
跟这样的人聊实在没什么意思，小姐妹独自兴奋了一会儿，就偃旗息鼓离开了。
等到左右无人，慧娘溜进厨房拿了两个青团，直奔学堂而去。
到了学堂门口，慧娘趴在窗户上张望了一下，见里面只有陈谷一人，这才缓步悄声地进去了。
陈谷正跪在地上一笔一划认真做着罚抄，一只手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个清亮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饿不饿，你应该没吃东西吧？”
回头去看身后的那个女孩，陈谷脸上本来一直凝着的愠怒神色瞬间雪化冰消。
“你怎么来了？”陈谷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陈谷狼吞虎咽吃着青团的时候，慧娘抽了他的罚抄来看，不由得就笑了。她在陈谷脑袋上戳了一指头，笑骂：“你这呆瓜。”
和陈谷一同被罚的同学早抄完走了，人家是大字草书，能快快的把先生规定的三页纸填满就算完。陈谷这个实心眼，一丝不苟地用蝇头小楷做罚抄，写到现在也才刚刚写了一页半。
慧娘取过笔就帮他写最后一张，陈谷忙说：“不行……”
慧娘笑道：“你难道要留堂到半夜，然后让孙大娘到这儿来找你不成？”
这句话准确戳到陈谷软肋，他可不想被娘知道他在学堂里打架挨罚。
所幸慧娘与他总是一同临帖，互相品评，到后来练得笔迹十分相似，混在一起先生绝对认不出来，他也就十分不好意思地领受了慧娘的好意。
周子谦只顾着气他们亵渎了学堂，竟然忘了细究他们打架的缘由。待他气过了，这引起纷争的小人书仍在学堂中流行着。
慧娘自打那日知道陈谷也是喜欢看小人书的，每次拿到新书便总是私下叫他一起看。
小溪边流水潺潺，草木掩映，两个小朋友就躲在这里，一起聚精会神地看书。
或者说，慧娘是聚精会神的看书，陈谷则是聚精会神的看慧娘。
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看过慧娘，她白皙的脸在阳光的照射下看起来粉扑扑的，还有她的睫毛竟然这样的卷翘，看书看得入迷了竟然还会啃手指……陈谷看着慧娘忍不住就露出笑来，慧娘稍稍眼光朝他这边瞥一下，他就慌得心脏一阵乱蹦，赶忙胡乱朝小人书上看去。
“你看完了吗？”每次翻页的时候慧娘都会这么问。
“嗯嗯……”陈谷压根没看，信口胡乱回答，得空还是偷看慧娘。
一本小人书很快翻完，慧娘收了书就要走，陈谷又后悔地大叫起来：“哎——其实我还有的地方没看仔细！”
“什么嘛，我明明翻的很慢了。”慧娘不满。
陈谷在慧娘面前可没有什么清高骨气这类的东西，他死皮赖脸地央求慧娘，终于还是把小人书多借了半天，拿回家去静下心来好好的看。
他回家做功课的时候，孙寡妇总是饱含无限关心，悄无声息且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他的身后，不是送水就是送吃的。陈谷把小人书藏得很好，总是放在他一堆课业中间，饶是孙寡妇这般神出鬼没，都没能发现陈谷在用功学习的时候偷看小人书。
可惜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米宝仿佛开了天眼一般，趁她哥哥一个不注意，偷偷从那些枯燥无味的课业之中将小人书顺走了。
“嘻嘻，小画书！小画书！”米宝像是挥舞胜利的旗帜一般，在院子里挥舞着陈谷深藏的小人书，大喊着：“好玩！好玩！”
“米宝！”孙寡妇高喊一声，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小心地把书夺了下来。
“啊——书，我的小画书！”米宝这个小哭包立马放声大哭。
“哭也不能给你！”孙寡妇呵斥道。这也不能怪孙寡妇生气，她是生怕米宝弄坏了陈谷的东西，那些纸笔课本对她们家来说可不便宜。
本来孙寡妇是绝不会看陈谷的那些书的，毕竟她自己大字不识一个，看了书就觉得头疼。可现在孙寡妇听米宝一直喊着什么“小画书”，不由得奇怪，便翻开了小人书来瞧了一眼。
这一瞧可不得了，吓得孙寡妇直接将小人书扔了出去。
“我的娘呀！这、这这是什么东西？”
孙寡妇面上发烧，缓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再去把书拣了起来。做足了心理建设后，她又一次翻开了小人书，好像做贼一样继续看里面的画面。
“这是什么东西？难、难不成是……春宫图？”孙寡妇自言自语，又看了两眼，却又觉得不大像。
孙寡妇撇下米宝，自己偷偷钻进了屋子里认认真真把小人书从头翻到了尾。她不认得字，只看画，看里面的一对青年男女又是拥抱又是牵手，就猜想下面配的字也一定□□不堪了。其实明明书中还有大量其他的画面，孙寡妇已经全忽视掉了。
“这可不得了了，没想到那孩子已经到了懂人事的年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