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湛终还是没忍心,放任她这样虚弱离宫。
他又暗自派人去准备了舒适平稳的牛车,准备了一些衣物,伤药,以及其他大概能用到的东西,包括一众奴仆,护送她一起前往妙胜寺。
本来怕离别伤情,不想去送她的,但一想到她离自己已经越来越远,就如同蚀骨般揪心疼痛。
眼下,和彦通就立在他的身边,观察皇帝的脸色,只是静静观望,没敢说话。
他本以为慕湛已经痛过,如今应该是对昭信后彻底死心放下,可是未料到皇帝面上又闪现出一抹慌乱急迫,静谧中,竟又主动开口,向他焦急询问道,“彦通,这个时候她的车驾出发了吗?”
“您是说昭信皇后吗?”
和彦通看看他的脸色,目光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口中所说的那个‘她’是谁,不禁又点点头认真道,“根据安排,算算时间大概已经快出皇宫城门了。”
他话音一落,慕湛便再也按捺不住涌动的思念,不理会他只是又起身径直跑向了殿外。
“陛下!”
见他如此失态如狂的模样,和彦通心里叹息一声,只得无奈跟上。
等来到城门外,只见远远地,她的车驾已经渐行渐远,隐约模糊看到个影子,然后很快就隐匿在汹涌的人潮里。
想到自己甚至都没有与她好好道别,慕湛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竟是又跪伏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陛下,您太累了。”
见他这么伤心的模样,赶来的和彦通也只能又安慰他道。
“让臣扶您回宫休息吧,昭信皇后她……会理解您的良苦用心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禁又伸手去搀扶他起身,然后目光也看向前方,若有所思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自从慕君走后,慕湛便开始了酗酒。
和彦通规劝他数次,但架不住他执意要醉生梦死,糟蹋自己本就病弱的身体。
和彦通是个谨慎理性的人,若说唯一的失控,便也只有在牵扯到胡月光的时候。
但现在,冷静下来后,看着慕湛越发荒唐孱弱的模样,他竟有些后悔了。
毕竟胡皇后已经死了,再怀念,再深爱不舍,人死不能复生。
但他还能活很久,他如今的荣华富贵,又全仰仗慕湛。
慕湛活着,他便是风光无限的和大人,慕湛哪天若死,只怕这些年来为了往上爬而得罪的勋贵臣子们,不会放过他。
估计就是一直讨厌他的胡皇后幼子慕俨,还有与他素来不对付的文襄诸子,也会联合起来对付自己。
想到这儿,他面上不禁又流露出一抹忧愁。
“你面色忧虑,是有什么心事吗?”
此刻,慕湛不禁又望着面前一脸心不在焉为自己斟酒的和彦通,不禁若有所思,又醉眼朦胧地淡淡开口询问他道。
“臣无事,若非要说有心事,那也不过是担忧陛下的身体。”
见慕湛打量自己,和彦通不禁又回过神来,隐藏了心思,用素来谨小慎微的语气正色道。
“你劝谏过朕多次,但唯有这次,说话最打动人心。”
慕湛只是又微微一笑,轻饮了一口酒,目光望向窗外,神思飘远忧郁道,“若是慕君在,肯定也会像你这样,一脸担忧地劝朕的……”
如今想来,当真令人怀念。
也许只有真正失去一个人时,才会发觉,曾经再细微的点滴相守,都弥足珍贵。
也不知道现在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偶尔无聊时,会不会有片刻想过他。
若是她对自己,能有自己对她十分之一的思念,他竟也感觉就算现在喝死了也值了。
可是他也清楚地知道,就算自己现在酗酒至死,她八成也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了,也大概不会关心,不会在意。
也许她还会感到高兴吧,毕竟她曾是那么痛恨自己杀了她的儿子,恨不得拿刀了结自己。
慕湛想到这儿,内心不禁又有些苦涩,他想自己真是自作多情,那个女人根本就不在意自己,他却还在对她念念不忘。
心甘情愿被她时刻牵动心绪,明知她恨自己,还觍着脸去怀念过去,妄图找到一丝虚幻飘渺的温情安慰,自欺欺人,不是犯贱又是什么。
他恨自己太过清醒,就算喝再多的酒,也无法忘怀。
为何偏偏她就能做到轻描淡写地释怀一切。
他不甘心,却又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毕竟他不想逼死她。
也许感情就是这样,谁先动情,谁先不舍,心软,谁就已经输了。
不分先来后到,更毫无缘由,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她可以不爱他,更能肆无忌惮地伤害自己。
但他却始终做不到无视她的性命,只因为他还深爱着她。
所以僵持到最后,他也只能无奈放手,任由她从自己身边离开,眼睁睁看着她走,从此远离他的生命。
往后喜怒哀乐,都各自品尝,皆不再属于彼此。
他心里不禁感到一丝痛意,然面上却是又努力露出一抹尽量愉悦释然的微笑,对和彦通道,“还好朕现在身边还有彦通你,既然你这么关心朕,那朕今日就不喝酒了。”
他想自己至少不是孤独的,身边还有体贴的臣子,关心着他的身体,不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就算是为了讨好他图求升官发财,至少此刻,他是被人深切需要的。
他迫切需要这种温暖,是真情还是假意,他早就已经看透,不在乎那些了。
太清醒又有什么好。
有时候越是一腔真心,用情至深,反而物极必反,遍体鳞伤。
倒不如喝得醉一些,有些事情,看破不说破,糊涂浑噩,一辈子很快也就过去了。
至少到生命最后那刻,身边还有人守着,不会吝啬怜悯,看着太冷清。
至少不会感到太难过,太孤独。
但他死的那刻,她还会来看他最后一眼吗?
他不敢深想,再想下去,心就会感到一片刺痛。
或许这痛楚,正是症结所在。
他想自己已经得到了答案。
“……陛下,兰陵王求见。”
这时,一个宦官突然又躬身小心翼翼进来,模样谨小慎微禀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