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允珠其实很少生病。

受伤对练习生来说是家常便饭，除此之外，她连感冒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但就是平日健康的人，一旦病起来才来势汹汹。大概是卸下了肩上的烂摊子后终于不堪重负，她只觉得自己被放在火上炙烤。

能听到一些飘渺的交谈声，哭声，可眼睛就是睁不开。她处在梦境和现实的交界之间，有人轻飘飘地把她抱起来，似乎是被放到了计程车的后座。

之后就是刺目的大片大片的白色和消毒水的味道。

像是被玻璃罩子扣住了一样，冰凉的液体通过留置针输入体内。她其实还能感知到外界，能听到声音，能思考。

[meningitis] 什么啊

[颅内压过高，但是现在体征已经平稳] 确实舒服一点了

[那为什么还没醒过来] 是妈妈的声音……因为好累啊。让我再多睡一下下就好。

[要不要……] 陌生男性的声音，似乎在计程车上也听到了。但是声音很小，她没听清在说什么。

[她只是累了] 妈妈断然拒绝，是的。真的很累。

[应该多为孩子考虑一点吧] 说什么呢。

[那就当我是自私好了，这是我的孩子啊] 嗯。我是妈妈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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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啊] 金艺林的声音，还带着哭腔。

[说好了还要一起去釜山的]

手被拉住，这欧尼年末不是很忙吗，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回家休息吧欧尼，我没事的。遗憾的是那欧尼不会读心术，所以金艺林说着说着更伤心了。眼泪滴到高允珠的手上，她指尖颤动了一下，还是没能睁开双眼。

[欧尼，好想你] lami的声音。不知道月度考核怎么样了……该死的S/M讨厌的大人狗屎一样的企划。而妹妹心有灵犀地开始汇报近况 [考核暂停了，欧尼，大家都好想你，我，我也好想你……]

不要哭啊圣京，考核能暂停应该高兴才对。大家怎么都这么伤心呢？艺林欧尼是这样，艺洋欧尼是这样，宁宁也是，我还没死啊不要都围着我哭吧。

[笨蛋] 李东赫的声音。行吧像这没礼仪的小子一样也比承受姐姐妹妹们的眼泪强，虽然没办法回嘴，但是她听到了拍头的声音，很清脆，力气应该不小。

[不许那么说允珠] 李泰容的声音。欧巴做得好！

[哥！很痛啊] 活该啊你！李泰容难得严厉地教训了李东赫，让他去了走廊。

[笨蛋] 脸颊肉被捏了下，高允珠不敢相信这欧巴居然也这么说她。

[但是……很羡慕你这笨蛋] 消沉的声音，他像是对着神婆算命一样问 [回归很累啊，允珠，你觉得这次我们能成功吗]

这欧巴记忆紊乱了吗，她住进医院之前127就回归了啊。答案当然是没有，所以他也自嘲地笑了声。

[指甲本来都要养好了，允珠能看到就好了]

好吧这确实有点遗憾。她回忆着那双指甲残破也依旧很漂亮的手，听着远去的脚步声，怅然若失。

[允珠啊] 崔智秀的声音。胳膊上一沉，崔智秀大概是整个脸枕了上去。她声音柔柔地，像是叹息一样 [没人跟我一起去便利店，好无聊]

骗人，明明有JYP亲故，同级亲故，还有新交的男朋友。

[要不要来JYP啊，我们要是能当队友不是很好吗] 确实会很好。她赞同地想。但是JYP很难接受她这类已经有过曝光的练习生吧。

妈妈会给她讲讲收到的其他娱乐公司的联络。不知道为什么仿佛全世界都知道她离开了S/M，很多中小型会社都抛来了橄榄枝。妈妈摸着她的头发 [允珠还想当爱豆吗，还想的话就要快点好起来哦，不然我就都给你拒了]

说谎，妈妈才不会那样。

而最常听见的，是某个过分熟悉的人的声音。变声期之后就是低沉的嗓音，不知道为什么，高允珠听着感觉比印象里更沙哑了点。

[讨厌你] 讨厌的话就不要再来了啊。她烦躁地想。

[讨厌你] 西八神经病吧还在说。

[讨厌你] 有完没完！

[心电图跳了几下呢，所以其实是能听到吗] 内，都能听到所以快点闭嘴吧。

[迎春花开了]

细小的黄色花瓣放到女孩的手中。如果是电视剧，这时候女主人公就应该睁开眼，在首尔缤纷的花色中和春天一起醒过来。但高允珠依旧双眼紧闭着。

[醒过来吧] 生活不是电视剧啊。更不是童话，带着花朵来呼唤的话就会如愿见到沉睡的人苏醒。

她醒过来的时候首尔在下雨。床边柜子上花瓶里插着一束迎春花，她手指动了动，对着窗边的人影试探着喊了声：“妈妈？”

声音气若游丝，稍不注意就会被病房里的仪器滴滴声盖过去。但妈妈的背影抖了下：“嗯，醒了。”

“……过去了多久？”

妈妈依旧背对着高允珠，说一个多月吧。声音一如往常，但反光的玻璃上映出了妈妈脸上的眼泪。

“妈妈。”她清了清嗓子

“嗯。”

“妈妈。”

“……嗯。”

“抱抱我吧。”

转过身的时候看到的是只有眼眶微微泛红的妈妈。被抱住的时候高允珠低声说着对不起，而妈妈的声音终于有了点忍不住的哽咽：“是妈妈该道歉，我应该……对不起，允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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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月的时间会发生什么？高等rapper播放过半，她收到李东赫发过来的李马克和梁洪源的loveline剪辑的时候还大惊失色，觉得这世界一下子变了太多。

优等生爱豆X不良混混rapper，loveline的剪辑开始于梁洪源在待机室看着李马克说出“我是S/M的粉丝啊”。随后是cypher对决李马克上场前和梁洪源的拥抱画面，梁洪源说马克的rap比我想象中还要棒，果然是S/M。还有打篮球的时候两个人抱在了一起，她尖叫了声，又拉回去看了一遍。视频的播放量不低，在MNET的剪辑下甚至连高允珠都看出了这两人之间的某些所谓特别的羁绊。

看完那个视频后，推荐栏居然还出现了自己的脸。高允珠点进去看了，越看越无语。MNET居然还保留了那个学生管她要号码的部分，后面接了导师笑起来说“果然是高中生啊”，但是这句话根本就不是在这里说的。而节目里在听到告白后她露出的笑容，也根本不是在这里做出来的表情。

简直是流氓啊……她翻着评论，看着各国语言变着花样夸漂亮，心情变好了点。

而寒假只剩个末尾，这是真的很痛苦啊。她抱着崔智秀很崩溃，说干脆让我长眠不起吧……被狠狠敲了头，一向笑眯眯的亲故这时候冷着脸看上去很凶，训斥她不许乱讲话！

而最重要的，是S/M相关的合约问题，妈妈已经处理好了，会社以清退处理，所以不需要违约金。

“还想当练习生吗？”

妈妈问。她犹豫着，说想。妈妈把一叠名片递给她，是这段时间联络过的所有娱乐会社。

“不过，首先陪妈妈去教堂吧。”

高允珠只觉得眼前一黑：“我，我还有点头晕……”

“昨天不是还和智秀去练歌房吗？玩的时候不头晕？”

她厚着脸皮说唱太久了有点缺氧，妈妈我可能去不了。

不想去也是要去的，妈妈说你去了S/M后有好几年没跟妈妈去做礼拜了吧？这次能醒过来，除了感谢医生，应该也去感谢一下那位吧？

她被强行带去教堂。牧师看到高允珠很惊讶：“我们天使长这么高了，跟妈妈一样漂亮啊。”

高允珠尴尬地笑着道谢，在布道开始前溜出去，说了要去看认识的亲故，妈妈就放她走了。

教堂在首尔和京畿道交界处。教堂很小，但有很大的孤儿院。院子里小孩子们追逐着做游戏，她突然听到一声清亮的童声。

“允珠欧尼！”

高允珠回头，看到一个小女孩拿着黑色的虫子还喊着是知了兴奋地朝穿着黄色马甲的女大学生跑过去。女大学生接过去看了眼，大大咧咧地说这么冷哪有什么知了，这是屎壳郎吧。

屎壳郎也是珍宝，小孩子接过去虫子继续去寻宝。女大学生看到了高允珠，眼睛都亮了起来：“允珠啊！”

她乖乖过去，喊着欧尼。这欧尼身前的马甲上还印着允珠两个字，她也叫允珠。

不是年糕店的女儿，前S/M的高允珠，而是这所孤儿院出身的，延世大的林允珠，回来做校内志愿活动。林允珠搂着高允珠，抱怨着小没良心的，都多久没联系欧尼了。

问完健康状况，学霸林允珠问了高允珠最关心的问题：“成绩怎么样？”

高允珠讪笑了几声。听到她寒碜的成绩后，在延世大也能拿学业奖学金的林允珠头疼地叹气：“等我有时间辅导你吧，不过现在你先帮欧尼一下。”

这欧尼赶着要去联谊，解下自己身上的延世大的马甲递给了高允珠，说看着这群小孩子半小时就行，我的后辈马上就来了。

小孩子们对高允珠就没什么兴致了。她无聊地坐到秋千上，也不能玩手机，就撑着下巴看他们跑来跑去。

有个小男孩跑过来递给她一根棒棒糖，她惊喜地接过去，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说：“昌洙。”

“谢谢你啊昌洙。”她打开包装把糖放进嘴里，表情凝固了。

是辣味的棒棒糖。

昌洙笑得很猖狂，说这个允珠怒那也太好骗了吧！她气到不行，想好好教育一下小孩子，结果昌洙跑得比兔子还快，偏偏还要故意停在不远不近的距离逗她。她无语地停下来，干脆把手里那个棒棒糖砸过去。

昌洙敏捷地接住，又丢回去。高允珠侧身躲开，结果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她觉得不妙。转过身去看，发现一个戴着帽子口罩的人正看着她。帽子男身边戴着眼镜的男人从他的袖子上扯下黏上去的棒棒糖，几乎是咆哮着说：“这是在干什么！”

昌洙知道做错了事，蔫头蔫脑走过来。高允珠押着昌洙道歉，说真的很抱歉。

眼镜男看到她的脸之后气势瞬间弱了几分。被棒棒糖砸到的正主帽子男倒是一直很随和，点点头说没关系，声音低沉。

他们走出了一段距离，眼镜男还感叹延世大还有那种美人吗，金泰熙级别啊。

还有两个也穿着延世大马甲的男生跑过来，跟他们鞠躬问候，说允珠xi还在等着呢快走！眼镜男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说圣勋哥你先去教堂吧，我得问一下那孩子想不想进娱乐圈。

眼镜男回去的时候只看到那两个男生，他问刚才的那个女生呢，那两个男生很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回答大叔，你问这个干什么？另一个还说我们是来做志愿活动的，你问这些不好吧。

他解释了原委，还递了名片。高个子说算了吧大叔，她不可能去的。矮个子礼貌一点，接过来看了下，说是演员会社啊……我会交给允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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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会退社？”

这是她出院后被问过太多次的问题。统一回答是结束合约的时候签了保密协议所以不能讲得太详细，会社的规划路线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绝大多数人都接受了这个回答没再多问。这才是正常人啊，而不正常人如李东赫，听到这个回答后笑了几声，声调百转千回阴阳怪气。

李东赫在两队并行的行程难得有了空闲时间，脸包成阿拉伯人做贼一样出现在年糕店的后门，把去扔垃圾的高妈妈吓了一跳。早上九点，高允珠还在享受只剩几天的寒假睡着懒觉，就被高妈妈叫醒，要她陪特地来探病的亲故玩。

她睡眼惺忪去刷牙，李东赫还非要靠到卫生间的门口，吐槽着高允珠你也过得太享受了吧，果然离开我们S/M之后变得懈怠了都学会睡懒觉了。她翻了个白眼吐出牙膏泡沫，听到那句“所以为什么退社”后敷衍地给出保密条约回答。

洗脸的时候听到了李东赫阴阳怪气的笑声，然后是卫生间门被关上的声音。她被按到了墙上，李东赫紧紧搂着她的腰，过长的刘海下眼神很凶狠。

“高允珠，我很像傻逼吗？别用那种话糊弄我，你到底为什么退社？”

身后的水龙头还在哗哗流着，这姿势太暧昧，只隔着轻薄的睡裙，她能清晰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