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日起,檀月将明净台放进了玑月阁,好好收了起来,慧文若时时陪着她,怕她一时承受不住,可檀月再也没有失魂落魄过,她每天都钻进砚华的房间里翻东翻西,想要找出什么东西来。
今日又是如此,檀月早早醒来,在院子里静静打坐,灵力流转周身,继任后檀月已是正神之身,容貌更胜从前,人却不如从前爱笑了,她好像没什么事,又好像变了个人,慧文若止不住的担心,日日守在广寒宫。
早起修炼了一阵子,檀月又来到砚华的寝殿,她最近才发觉广寒宫有多大,历任十几位月神的寝殿都原封不动,每日还有月兔族悉心打扫,她将每一任月神的寝殿逛了个遍,说她是第一任月神的执念所化,可走近第一任月神的房间,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再也不打算进去。
每一间寝殿的特点都不一样,凭借颜色布局大概能猜出寝殿主人的性格,来到砚华的寝殿,她的寝殿内,堆满了古籍,一概暗色的床单被褥,连带着整个房间都很暗。
檀月循着昨天的痕迹,继续翻找有用的东西,就算檀月是转世赎罪的,但她也要弄清楚赎是什么罪,因为什么赎罪,就像人间砍头,也总要有个由头。
她曾问过师父,砚华搅动神月是什么事,但师父久居蟠香山,九重天上的事一概不知情,她出不了广寒宫的门,曾拜托啸铁去问普化天尊,天尊也不肯说,只让她自己去寻,她都快把砚华的寝殿翻烂了也没翻出个因为所以来。
慧文若端着茶进来,檀月拒绝了,慧文若作罢帮她一起翻找,可是找是要找什么呢?她们没有丝毫头绪,檀月有些烦躁,慧文若耐心的和她说:“你别急,咱们慢慢想,你知道砚华出自哪里吗?何时任的月神位?在位多长时间?这些时间点都对应了当时什么事?”
檀月喝了口水一一回答慧文若的问题:“我曾问过奉宁,大概三万年前,砚华的母族向天帝求告,说是魔尊把砚华掳去了不肯放人,砚华的母族只不过是天界不起眼的花草散仙,天帝根本就没放在眼里,他们也别无他法,三番五次求天帝救人,恰逢那一任月神衰微,继位的是瑶姬的亲生姐姐温姬,温姬不愿继任,巫山便出面向天帝进言,让砚华继任,便可脱离啼巫的禁锢。”
“砚华的父母没办法只能答应天帝,然后砚华在继任时,就同我一般,无论身在何方,都会被月光束缚,不由自主的奔月而来,砚华继位后,从不架车赶月,她一直很抗拒广寒宫,好几次想要自戕,人都道她在魔界受了天大的委屈,所以无人敢置喙她行事不端。”
“忽有一日,她像是想通了一样,开始和奉宁学习有关月亮和广寒宫的一切事物,奉宁只以为她是想明白了,可她每晚都会看着银河星宿发呆,奉宁还心疼她,被温姬以权势推进广寒宫,从此失了自由,就因为奉宁说漏了嘴,砚华才知道,自己原本是不必到广寒宫任职的。”
“从那开始,她便以正神之身向天帝示意,广寒宫的下一任继者必须出自北境巫山,她既已经是正神,那她的话天帝就不会再当做是耳旁风,便下旨让温姬入广寒宫,巫山神族首领不愿,闹上天界非要问个清楚,砚华只说,月亮选任月神,是天机,巫山神族随意拿他人做挡箭牌,月亮很是生气,无奈当日先月神衰微时的事态急促,才没有追究继任者换人一事,如今月亮给月神下达了指引,非得要巫山神族神女入宫不可。”
“巫山神族也没了办法,天地日月正神,位高权重,月神还算好说话,这是要是换给日神,那金乌非得把天界闹翻了不可,巫山便着手准备温姬入广寒宫一事,可最后来的小女仙,却说自己叫瑶姬,砚华没见过巫山神族温姬瑶姬,她也分不清,人来了就好,她耐心教瑶姬习武练字,学架车赶月,驾驭神月圆辉,广寒宫终于呈现一派欣欣向荣,就这样过去五千年,砚华也开始衰微了。”
“按理说她本不该这么早衰微的,都是魔尊苦苦纠缠,逼迫她以神月圆辉之力制服十王君,自此魔界才算安稳,她虽受人胁迫,但以神力襄助魔族还是遭天谴,所以她迅速衰微,月亮的力量也因她大大衰退,导致后来瑶姬继任,被月亮加倍吸噬,以弥补因砚华而产生的缺漏。”
“再后来,你也知道了。瑶姬衰微,我继任,可能是刚继任,也未曾感到月亮吸噬之感。”檀月把砚华的故事完完整整说了一遍。
慧文若顺着思绪说:“那就是说,砚华受魔尊胁迫,然后不得已帮了他?那啼巫是拿什么威胁砚华的呢?”
檀月摇摇头:“我也不知,这几日就在找这个,没人知道砚华在魔界三百年经历了什么,之前在苦海山幻境中,我与啼巫见过一次,他给我看过砚华的画像,他说那是他心爱的女子,他还说与我广寒宫有说不尽仇怨。”
慧文若随手翻着书回答道:“他既然真心喜欢砚华,又说与广寒宫有说不尽的仇怨,那说明他无非就是拿儿女私情威胁砚华了。”檀月紧缩娥眉:“可据我所知,砚华从未喜欢过啼巫,不喜欢就算了,丰宁说,她对啼巫甚是厌恶。”
两人不约而同的沉思。
“除非!”两人又不约而同的说。
慧文若抢先一步说出来:“除非,啼巫强取豪夺,与砚华....”檀月接着说:“没错,啼巫定是以此威胁,砚华也实在可怜,所以她才不得不委曲求全,不惜动用神力襄助啼巫,只求无人知晓此事,魔界也确实是那个时候开始强盛的,所以当年应征瑶姬姐姐和奉宁才非要我去,奉宁还说若魔族来犯,广寒宫必得身先士卒,以做表率,奉宁是怕别人以为,广寒宫与魔界暗中勾结。原来如此。”
一切终于明了,天色将晚,两人坐在月桂树下吃东西,两人都有点沉默,慧文若先开口说:“这一任任月神,为何都这么凄苦?我担心你,若你没有到过广寒宫就好了。”
檀月淡笑着回答:“你不是知道的嘛,我原本就是广寒宫月池内的一抹执念,生来就是要以身祭月的。”
说到此处,忽然想起镜川,檀月的心绪浮浮沉沉,最终落于尘埃,探究清楚砚华的往昔之后呢,接下来无论做什么,他都不会回来了,他希望她能好好活着,可镜川搏命换来的也不过是在广寒宫内孤寂寒冷的日复一日罢了。
看着檀月的眼睛里盛满哀伤,慧文若知道她心情不好,连忙换了个话题:“你还记得玄隐吗?”
那个阴郁的小龙?檀月点点头,慧文若看她还算感兴趣,就接着说下去:“在迷璋连战三月,在启阵的前几日,玄隐突然被族人召回,听说是发生了大事,他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过,前几日给奉宁传信,听说你继任了月神,想与烛阴氏诸龙神主一起来拜见你。”
檀月纳闷,现在来见她一面,措辞都这样严谨吗?慧文若笑着说:“你现在是天地日月正神,连师父的仙阶都比不上你了,更别说咱们年轻一辈了,他们要来见你,都要选好日子,提前递上拜帖,沐浴焚香,才能见得上。”
檀月好奇问:“你是怎么知道的?”慧文若顿住了,因为她曾在万神雷司任职,镜川是雷部正神,下面的小仙们来拜见,也是这个流程。
她不说话,檀月已经了然,回想起她当初为了摘五色耐冬花,贸然闯到神霄玉清府,镜川也没说过还要递帖子沐浴焚香,她就傻傻的跟着镜川,他带她回蟠香山,给她包雪球......
檀月长长舒了口气,缓解了心痛之感,复又开口:“他们想来,跟奉宁说一声就是了,也算是有同袍之情,不必这么繁琐了。”
第二日一早,玄隐就和诸龙神主来拜见了,诸龙神主也是正神,但逢天地日月神位继任,底下的各族正神都是要来拜见的,檀月已经推了大半拜帖,除了与仪安丘有关联的仙族,也就烛阴氏了。
檀月整装坐在正殿,她还记得烛阴氏的神主,好像叫玄梧,身形高大,虽有病态,但难掩他优越的容貌,他与玄隐相处的似乎甚不融洽,今日肯一同前来,其中或有不为人知的原因,况且烛阴氏一向倨傲,檀月且等着看看他们弄什么把戏。
二人与其一众仆从由奉宁带至正殿,来的人居然是玄隐与她妹妹玄茱,这个玄茱她还记得,当初被裹挟在玄梧的斗篷里,身姿绰约,满身暧昧痕迹,一双眉眼含泪,谁人看了都会生出怜香惜玉。
如今的玄茱如从前已经大不一样了,烛阴氏神主的衣服穿在身上,金冠在黑云一般的秀发里,熠熠生辉,同样柔美的五官,此时的她,隐约有种霸气,举手投足间不再怯弱,不紧不慢有礼有节,颇有一族之长的风度。
檀月微笑着让二人落座,玄隐眉眼间藏不住的担忧和好奇,檀月只当没看见,经此一遭,她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玄茱甜笑着说:“月神如今越发的气质雍容了,听闻月神位的神女容华绝世,如今一见,果真如此。”
檀月微微淡笑算是回应,她实在没心情和玄茱虚与委蛇,玄茱自然也明白,说几句就先走了,把玄隐留下了。
玄茱一离开,玄隐倒是松快了很多,他也不和檀月客气,直接问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檀月一开始不愿说,急的玄隐说他有疑惑,烛阴氏或许与啼巫有些关联,檀月将事情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
玄隐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眉头紧锁,沉吟道:“那日我与君上请辞,回了烛阴才知道,玄梧暴毙了,他临死前写下了遗诏,让我妹妹继任,然后遗诏里就再也没有别的了,我妹妹仓皇继位后,火速将玄梧的嫡支关进地牢,还下旨斩杀了好几个与玄梧亲近的长老,我觉得有点奇怪,玄梧一向那我妹妹作玩物,怎么会传位于她,既然明旨昭告,她又为何杀这些人?”
檀月陷入沉思,玄隐又说:“奇怪之处不止这些,我曾去那些长老的房间探查过,里面干干净净一丝痕迹都没有,这反而让人生疑,探查无果,我就急着赶回迷璋,但我妹妹千般阻拦万般为难,硬把我拦了下来。”
檀月接着说:“拦着你?为什么?莫非她早知道?”玄隐摇头:“我还不清楚,但我约莫是这个意思,一切都太蹊跷了,可我一个人根本探查不到什么。”
檀月凝眉,到底什么意思?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烛阴氏一向深居简出,能与魔界有什么来往?就算真的有来往,那烛阴氏都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檀月一向深信无利不起早这一真理,烛阴世代中立,且桀骜不羁,如果真的受制于人,恐怕早就闹得人尽皆知了,所以他们一定是,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