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月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景象一切如常，温热的茶水，暖烘烘的炭盆，师父坐在她身边，拿着书撑着头睡着了，她艰难起身走了两步，替师父盖上了一块薄毯，却不想将师父惊醒了。

夜梵看见眼前活生生的徒弟，激动得热泪盈眶：“檀月！你回来了。”他将檀月抱住，这是他的孩子，终于回来了。

檀月眼圈发热，她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又活了，夜梵说当年她没了气息，夜梵去找普化天尊求解，按照天尊的办法，将她温养在月池内千年，而后往生轮回，三世之后，檀月终于回来了。

竟已过去上千年了吗？檀月连忙问：“镜川呢？”夜梵并不打算瞒她：“当年你以角木蛟痛击啼巫，啼巫受毕月乌护佑，剥离魔气，算是死了一次，啼巫现在不仙不魔，游荡在天地间，他魔气剥离时，镜川的元神就散了。”

檀月愣了半晌，没有说话，师徒千年未见，他们之间竟也变得无话可说，沉默半晌后，檀月又问：“阿若呢？”夜梵面有难色：“当年你身陨，天帝无法追查你的罪孽，就将慧文若羁押起来了。”

檀月疑惑：“与她何干，此前种种都是我一人所为。”夜梵无奈道：“天帝说总要给苍生一个交代，为师已经打点过了，这一千年，她也并未受苦。”

檀月追问道：“广寒宫怎么样了，我醒来后觉得周身灵力有异，感觉体内浊气纷乱，不似从前一样。”

夜梵耐心的回答：“广寒宫由巫山的一个小神女继任了，你身陨后，砚华的所作所为败露，北境巫山为了赔罪，就送去了一个小神女，你之前将神月之力尽数取走，又在月池里温养了千年，神月之力再难剥离，你便就此脱离在三界外了，我探查你体内灵力虽充盈，但极为凶煞，可能是你身陨时执念深重，又恨海滔天。”

夜梵顿了一下说：“檀月，你幼时，我曾给你讲过枭神，你可还记得？”檀月瞬间明白了，她现在就是枭神了。

枭神，上古凶神，绶天地正印，十数万年的才会现世，汲日月之力，不受三界管制，历任枭神都是由怨气所化，檀月也不例外，她本就是月池中的一抹执念，身陨时又怨气冲天，加之在月池中温养了千年，神月本就属阴，月池更滋养了她心中怨气，此时轮回而来，逆天而行，三界之内自然不容，可她身负神月之力，上神之身，不死不灭，便成了枭神。

夜梵眼里都是心疼，檀月笑了笑：“没事的师父，总归是回到您身边了。”夜梵叹口气：“枭神虽也是正神，但....”檀月敛去笑容：“总比在广寒宫内禁锢着强，师父你回去吧，我去接阿若回来。”

夜梵愣了一下，低声喟叹，她已成三界外的枭神，受天地滋养的强者，自然不必遵循九重天的规矩，天下不再有她要不来的人，她执意要救慧文若，没人拦得住。

见师父低迷，檀月也好生难过：“师父，日后人前，你就别与我相认了，只当师徒情分断绝，师父身后还有仪安丘，责任所在，徒弟不能给师父添麻烦，但在人后你永远是我的师父。”

夜梵没说话，转身离开了，檀月跟着出来，目送师父，她抬头看着蟠香山因她不再仙气环绕，天色暗沉，四周环绕凶煞之气，从前师父在时，蟠香山上还能长着几种植株，现在山上连个活物都没有。

她转身将夜梵宫隐去，将这世上最干净的地方藏起来，在风雪中选了一处宽阔的空地，随手一挥，一座巍峨滂沱的殿宇出现在她眼前，要是换作从前，她肯定为自己超凡的神力感到欣喜雀跃，但已不再是从前了。

她走进屋内，身后牌匾上金光闪闪几个大字：枭神塔！

将蟠香山安顿好，檀月便往广寒宫去，她曾经那样不齿砚华自私的做法，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她的继任者竟然也来自巫山，可她不是砚华，她决不会让那样的悲剧重演。

站在广寒宫门口，熟悉的寒霜殿宇映入眼帘，她毫不客气的长驱直入，看到那个巫山的小神女，正在月桂树的枝丫上坐着看星海，晃荡着双脚，宛如自己当年的模样。

她终于体会到瑶姬的心情了，看着这小神女，心中生出无限怜爱，她刚刚站定，那小神女便警惕的回头，圆溜溜的眼睛，与瑶姬颇为相似的长相。

她有些怯生生的问檀月：“你是谁？”

檀月笑的和蔼可亲答道：“我叫檀月，你叫什么？”小神女当然听过檀月的名字，她脸上藏不住一丝表情，跳下枝丫走近檀月惊讶道：“你归位了？当年夜梵神君将你的元神送进月池时，是我日日精心养护你的。”

檀月自迷璋之后，再没有笑的这样和蔼可亲：“那多谢你了，如今我枭神归位，你算首功！”小神女雀跃到：“我叫妙妍，算起来我们已经相识千年了，可今日才第一次见...”

妙妍话还没说完，奉宁便找了过来，看着檀月回来了，眼圈红红的，冲过来怒骂她：“你这样不省心，那么大的事不声不响的就办了，办就算了还办砸了，你说你，费尽周章，受了多少苦！”

檀月笑着一并应下，她知道奉宁是心疼她的，他没有怪她捅了这么大的娄子，而是怪她不声不响吃了这么多苦。

与妙妍说了好一会的话，小神女才兴致勃勃的干别的去了，檀月与奉宁坐在月池边叙话。

奉宁说：“当日你身陨，砚华的事震惊了九重天，天市垣星君才知道丢了两个星官，角木蛟被你丢在迷璋，星君自己捡了回去，将角木蛟的元神剥离，送回星宿府，不出千年，也可以重新化形了，就是毕月乌还没找回来，啼巫现在就是个烫手的山芋，众人拿他没办法，所以就耽搁下来了。”

檀月漫不经心的饮茶：“放心，会回来的，砚华可有轮回之身？在哪里能寻得？”

奉宁奇怪道：“寻她做什么？”

檀月放下茶盏：“自然是杀了她，我心中的一笔笔账都冤有头债有主，唯独她，天地间难寻。”

奉宁合十双手念了句佛：“还好她省心，入了月池便无往生轮回了，省下你的一桩杀孽。”

檀月低头不语，那瑶姬姐姐也一样回不来了，她又问了问妙妍的事，奉宁答：“妙妍还算幸运，你温养在月池的千年，妙妍都没有被夺取神力，或许因为你本就来自月池，你在，神月就在，也许一切冥冥中自有道理吧。”

檀月还有事在身，回从前的玑月阁，拿走了她的东西，冰弦琴，月影纱，镜川送给她的雪球，还有镜川给的锦盒，离开时，妙妍抱住檀月可怜兮兮道：“姐姐，你要走了吗？”檀月点点头：“还会再来的，你放心，姐姐今天有急事，万事都有我在，你不要害怕。”

妙妍害怕的无非以身祭月，身法消散，又逃不出广寒宫，换谁都怕，何况一个年岁尚轻的无辜小神女。

檀月将月戾送给妙妍，告诉妙妍无聊时可以修炼剑术，妙妍欣喜收下，檀月却是连看都不想看那把剑一眼，与砚华有关的物件，她都觉得厌恶。

从广寒宫出来，掐个神决就来到了羁押慧文若的诛仙塔，塔前神兵众多，檀月不愿生事，淡淡说：“我来接一个人。”

神兵颤颤巍巍问：“谁？里面都是罪仙，不好轻易放人。”他说完，便已有其他神兵溜走报信，檀月并无伤人之心，随他去，三界中在没人能拦得住她。

凝神正念，一掌青光流转，几个看门的神兵都倒在门口，檀月目空无物，自如的走进塔内，诛仙塔内原本哀嚎阵阵，片刻不消停，见她进来，顿时鸦雀无声。

她来到慧文若的监牢前，看着慧文若抱膝埋头不说话，她动动手指，锁链分崩离析，落在地上，她打开监牢的门，轻声唤：“阿若。”慧文若猛地抬头，眼圈瞬间湿热，怔在原地，激动得说不出话，檀月伸手扶她起来温声说：“我来了。”

扶着她行至塔外，天帝和众仙密密麻麻的站在眼前，天帝怒不可遏：“檀月！你要干什么？”

檀月看着他冷笑一声：“你是瞎子吗？”见她态度强硬，天帝气焰熄了大半，檀月缓缓道：“我既不归三界，也不入轮回，今天来你不过接个人。”

天帝怒视爆喝：“慧文若乃神霄玉清府万神雷司内侍，轮得到你来接她。”檀月一句也不肯让步：“我连你九重天都不放在眼里，还管什么神霄玉清府。”

说完护着慧文若腾云离开，任天帝在身后骂骂咧咧，她们回到蟠香山上，慧文若看着巍峨殿宇惊得嘴都合不上了，檀月笑了：“死了一遭，轮回里走了三世，我要不得点什么好处，那不没有天理了？”

慧文若在檀月准备的寝殿里好好睡了一觉，醒来后两人窝在床上就像小时候一样，促膝长谈。慧文若伸手摸摸檀月的脸：“你受苦了。”

檀月拉着她的手回道：“你不也一样，替我受了千年囚禁之苦。”慧文若摇摇头：“什么替不替的，你和我还说这些。”檀月看着慧文若，眼泪蓄满眼眶低声说：“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还你，还有师父，我离经叛道的闯祸，却是由师父和你替我受过，我这心里....”

慧文若被檀月惹得也哭起来，她伸手拂去檀月的泪珠：“你沉睡千又历经年轮回之苦，难道是去享福的？没事，我们都心甘情愿的。”檀月泪珠依然大颗大颗的掉：“原本你们，不必遭受这些的，都是我，都是我害的。”

慧文若坚定的摇头：“你我的命早就缠绕在一起，交杂不清了，我们一起长大，相伴数千年，你有难，我如何袖手旁观。”慧文若看着檀月的眼睛问：“接下来呢，你打算做什么？”檀月没说话，可眼神中隐有坚毅之色，慧文若惊道：“你还要救他？”

檀月泪眼婆娑的说：“我不能不救他，他为了我，散尽修为，替我应了命中劫数，元神尽散，他麾下令华阿锁都因我受困，还有上千将士无辜死去，难道我就躲在枭神塔内做一个安稳神仙吗？他为我做了这么多，你都是看在眼里的。”

慧文若低声道：“我只是不想你再涉险境。”说着替她拂去眼泪“你若执意要救他就救吧，怎么哭成这个样子，也没谁拦着你啊。”

檀月说：“我任枭神后才感觉出，感官情绪都被放大了，所谓恨海翻天，怒意勃发，愧意肆虐大概就是我现在的感觉，日夜受着悲欢离合，七情的折磨，蚀心穿骨。”

她说着靠到慧文若肩上：“今日我看着那两个阻拦我的天兵，心里那股怒火，怎么都压不下去，我已经想好了虐杀他们的方式，可看着他们眼熟，怕是曾经跟着镜川征战过，想着他才忍了下来，进去看见你，缩在那阴冷潮湿的角落，我又恨不得替你去死，我当时想着自戕在你面前算了，需用最利的锋刃伤害自己才能使你平息心中不甘，我只稍稍控制情绪，便灵力游窜，如利刃穿心而过，四肢百骸都透着痛意，我就知道，怎么会这么便宜我，让我温养千年还转生轮回，枭神不过是换了一种惩罚方式罢了，怪不得天帝不曾阻止师父将我复活，都不消他对付我，我迟早被这神位折磨死。”

慧文若听着心疼极了，枭神她知道一些，历任枭神的真身都是一些虚妄的东西，比如像檀月这样一缕执念而生的，第一个现世的枭神就是上古战神的一抹残识，还有因一个梦而产生的梦灵，还有开天辟地的第一束光等等。

枭神都身负执着怨念，现世后不司官职，不涉三界，不入轮回，只游荡在天地间，起初枭神还很快乐，整日游乐玩耍，情绪越盛体内凶煞气越盛，凶煞气越盛灵力越盛，生生死死相生相克，起初还能忍受这，随着时间推移，凶煞气诱使灵力乱窜，最终爆体而亡。

如果能克制爱恨情仇贪嗔痴念，心如止水，那也能平安度日，可慧文若看着檀月，摇摇头，要让檀月克制，几乎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