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了?”
聂执哼笑一声,安抚的手掌用力下压:“只是打砸?”
“没”
甘野犹豫再三,闷声道:“不止”
聂执活了近一千三百年,就没这么有耐心过,他低头看获得力量后不再冻的直哆嗦的青年。
恢复过来后已经有精力可以权衡利弊,知道抛出点有分量的砝码,以及砝码抛出后没有得到应有回应的懵。
“聂执,那是神地。”
甘野又重复了一遍,他不知道为什么聂执听到神地被砸的时候能这么平静。
神是天授,神地就是那个天。
现询那样的反应才是正常的。
甘野完全没意识到他自己才更不正常。
聂执就算不在乎也没跟他似的直接对着干。
聂执耐着性子又问了一句:“然后呢?”
甘野闭上眼睛,犹犹豫豫:“顺手……杀了几个。”
他连理由都找好了:“我不要听他们的,我连你的都不听,他们算什么,杀光他们我就自由了。”
聂执垂眸落在他脸上,反常的没有出声。
现询已经不是眼前一黑的事了,他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
活了六千多年,他做过最逆反的行为也就是离家出走,再也不想回去,失败的是就这一件还没完全成功。
甘野居然早就在想着怎么干翻神地自己当老大?
三百年前?
不。
是更早的时候。
三百年前神地是感觉到甘野脱离掌控才会下手。
甘野的谋划肯定在更早之前,甚至可能早在刚得到领地不久的时候。
在神地控制他的时候。
他就已经在想着怎么获得足够的力量,利用资源,处理掉神地。
尽管内心震惊不已,现询到底心下松了口气,还好他没压错宝,没听甘野胡咧两句办不到就放弃。
如果他都不行,那确实是想什么都没用了。
长时间沉默后,是聂执主动开口。
“那半个呢?”
甘野的眼神变了变,像是压着什么情绪,有点闷的指着岸上冰团里咬尾巴的幼龙。
它已经完全脱离了蛋壳,细细长长的身体围在蛋壳边绕了一圈,蔫蔫的咬着尾巴尖,不及小指甲盖大的爪子正用力挠对它而言过于狭小的冰墙。
由此可见,有些家伙从小就能看出来是个能折腾的。
“你把它杀了我就告诉你。”
现询听不懂,抬手把冰团捞怀里,护在怀里,他搞不懂甘野对幼龙的敌意为什么这么大。
聂执却是懂了他深藏的恐惧:“你不想让我知道,不愿意我见到那半个,因为你不知道我会保留你,还是他。”
在所有人眼里,水池里虚弱的甘野,困在冰团里的幼龙,以及那一半被夺走不知去向的半个灵魂,都是同一个。
没有区别。
但在甘野眼里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他仇视自己以外的那些,并且恨不得杀之后快。
甘野受不了终有一天聂执做出抉择的时候,会选择融合他,去补另外一个。
他害怕这个可能。
所以连选择的机会都不肯给聂执。
欺瞒,驱逐聂执,都是因为他不想有这样的可能发生。
他不能容忍聂执的眼睛看向另一个,像安抚他一样安抚亲吻那一个。
他知道以剩余力量,灵魂强悍程度而言,保留另一个才是最优选。
甘野不知道聂执会怎么选,他只能把选择的可能掐灭。
“聂执,你连这东西都下不去手,我怎么相信你能站在我这边帮我杀了他!”
甘野恨声道:“那个没用的东西,怎么不干脆死在神地,跟那帮家伙一起死!”
“聂执,你只能看我。”
甘野固执的捧住他的脸,蛇瞳里满是扭曲的偏执:“我不准你要他!”
聂执停止转化能量,强行使用能力后撕扯灵魂的痛,以及净水池对他造成的伤,都不及怀里的青年让他痛。
他将怀里的家伙扯开,单手压进池水里,猛的呛咳出一口血。
聂执想过很多种可能,甘野害怕的东西,亦或者是他害怕的东西,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
原来仅仅只是因为这个。
甘野的想法绝不是偶然,那半个必然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不敢让他见,让他察觉到还有一个。
甘野太清楚自己是什么性子,会怎么做了,一旦那半个见到聂执,让聂执察觉到还有一个,后面的所有走向都将脱离他们的掌控。
他们是一样的想法,都想要不动声色的,在不惊动聂执的情况下取代对方,做这个唯一。
越来越多的血滴落在衣襟上,聂执低头看了眼,抬手擦去唇边的血迹,撑着身体爬上岸,连着呕出几口血。
现询抬手要扶他,被他一把推开。
身后传来哗哗水声,聂执像是没听见一般,疲累的闭上眼睛,动了动唇。
“是我的错。”
“是我没有教你”
在最开始见到化形不完全的甘野时,他就应该教会他的。
那时应该先教他怎么爱惜保护自身。
而不是逗弄的,有一搭没一搭的教他怎么来爱自己。
聂执有意识时就在陆地,所有的负面情绪负面能量集中在一起,凝聚出一个他。
一个懵懂,却下意识排斥所有活物,以最大恶意揣测别人的他。
遇到了刚破壳,同样懵懂,不会使用力量,连人形都维持不了,走不稳路的甘野。
他不信怎么就这么巧,一个不会被他能力影响的,刚出世的神明跟他同期。
天真愚蠢,不知事,连眼色都看不明白,我行我素的初生神明。
聂执恶意的想:这是故意的。
即便甘野不是有意接近他,也是有某种东西将他送到他身边。
他教甘野说谎,是那时的他喜欢一眼看穿他拙劣谎言时高高在上的自己。
当年的聂执完全没有想过,带着恶意的引诱教导,会在千年后的今天,成百上千倍的反噬回来。
一个怪物在恶意教出另一个怪物后,学会了爱它。
何其讽刺。
甘野上身浮出水面双手死死抓紧他,被聂执反手掀翻进池子里。
他扑回池边,声音嘶哑:“聂执你活该!”
“是你要的我!”
“我告诉过你不要问,你自己要问的!我什么样你最清楚!”
现询要去捂他的嘴,搞不懂他这种时候还要发什么疯,试图喝止他:“冷静!别再激怒他!”
甘野现在连上岸都难,根本不可能扛得住祸神的怒火。
“滚开!”
甘野火上心头,推开他,急声怒吼:“我跟他只能留一个,你当不知道不好吗?!等分出胜负就好,你为什么不肯?”
“他自己废物被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都没逃出来,他就不应该存在!”
死在神地。
消散天地间该多好。
“聂执!死里逃生回来见你的是我!”
得不到回应,甘野忽的安静数秒,无可奈何的闭上眼,轻声问出他最怕的事。
“哥哥,你选了他是吗?”
“你不要我了吗?”
聂执看他的眼神很沉,甘野看不懂,只觉得不存在的心脏都压的沉甸甸,他咧开嘴角露出一个扭曲而绝望的笑。
“你想要他?”
“聂执,你做梦!”
“啪!”
甘野被打偏了头,舌尖顶了顶牙根,不等他反应,一个轻吻落在他的额头,他怔了怔。
“你说的对。”
聂执开口时嗓子哑的厉害:“是我活该。”
“是我没有好好教你,是我把你丢在岛上让你经历这些。”
“甘野”
他怒形于色,带着足以毁灭一切的狠:“是你不要我。”
“选?”
“我有的选吗?”
“任性妄为的是你,霸道蛮横的是你,你理所当然觉得我会接受安排,会要剩下的那个。”
“可我为什么要一个残次品?”
甘野面无血色,蛇瞳剧烈震颤,水洗过的天蓝色蒙上一层挥不开的尘。
他困惑的轻声问他:“所以,你不要我了吗?”
甘野总是不明白聂执在想什么,从小就想不明白。
他为什么要上学?
为什么要考第一?
第一有什么用?
这个世界有什么好了解的?
毕业后,他为什么要跟自己分开?
他怎么就能丢下自己这么多年?
灰塔太无聊了,神地也太无聊了,所有的一切的都太无聊了。
如果有一天,规则由他定制该多好。
他可以想上岸就上岸,可以有理由留下聂执。
聂执的属性就不会伤害到领地中其他种族,可以想停留在哪里就停留在哪里,或许停留的地方多一个他。
但他失败了,神地里的东西太重,满是执念的他拿不动。
既然他拿不动,那就
谁、都、别、拿!
“聂执,如果你不想要我,也不能要他,那个小的更不行,我不可能跟他们和平共处。
想要我做养料滋养他。”
甘野仰头,脸上只剩下平静的漠然:“你知道我会做什么。”
能靠生气示弱这些情绪办成事的时候,甘野从来不会吝啬表演。
但往往他真正做决定时,不会容许任何质疑。
包括聂执。
甘野又看到聂执眼里出现了那种他看不懂的情绪,他忍不住抬手捂住那双眼睛,心脏那种压的透不过气的感觉才缓解了些。
“哥哥,你别说那些我听不懂的话,我只能接受你选择我。”
“如果你选了别的,别告诉我。”
他用头抵着自己的手背,小声道:“早知道,我就不借命了。”
不借命,半年后他消失,聂执就没得选了。
就不会有这种选择。
最起码,他不会知道。
“我不要残次品。”
甘野眼睫微颤,用力咬了咬牙,恨不得咬住他的脖子让他闭嘴。
这跟直接说不要他有什么区别?
“甘野,你有时候真的蠢的让我怀疑我当初是怎么教的你。”
甘野从这话里品出一点异样,忽的抬眼,雾气沉沉的眼里带了点亮。
他依旧觉得这不是他的问题,是从小到大聂执都没告诉过他,他的想法。
“我年纪小,你得让着我。”
这时候他倒想起来自己比聂执小十来岁了。
聂执冷笑。
甘野没在意,他不死心的继续问他,语气带着焦急。
“哥哥,你把话说明白点,我听不懂。”
融合他是死都不肯的,他现在太弱了,一旦跟那半个融合,被当做养料的绝对是他。
聂执气的不想理他:“滚开!”
“我不!”
甘野直接压着他的腿,熟练往他身上坐的动作一顿,讪讪的改为跪坐在他腿边,伸手要去抱他。
“你说你不生气的!”
聂执挡开他的胳膊,凉丝丝提醒:“我说的是生气没用。”
甘野胡搅蛮缠:“没用那不就是不生气嘛。”
聂执这会冷笑都懒得笑了。
“你要真生气我随你怎么”
甘野噎了噎,想起来前不久突破他下线的事。
聂执真的没骗他,陆地有很多他听都没听过的东西能让他死在聂执的床上。
底气不足的把处置改成了:“怎么打……”
他死皮赖脸拽着他:“你跟我说说嘛,哥哥,我真的没听懂。”
聂执没理会缠着他要答案作弊的家伙,甘野这种东西只能冷着,凶着才能让他有所收敛。
他叫住再一次想开溜的现询:“龙蛋给我。”
现询有点紧张,试探问:“你不会掐死龙崽的是吧?”
不愧是哥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