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相对望,宋子京倚在窗边把玩着令牌,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正值午夜,万籁俱寂,屋外院墙边种了几棵树,枝叶随风摇晃,铺上一层天然背景音。
他没回答,目光在榻上的林雪芥身上停留了一瞬,手上动作终于止住,将令牌收进腰间。
秦砚一直拧着眉没松开过,此刻宋子京突然起身,几个跨步就到了他面前。
背光的角度令秦砚看不清他的表情,但眉间的指腹触感却是冰凉真实。
“别拧眉,不好看。”
秦砚稍稍俯视他,语气淡淡:“大人是以什么身份说这话?少卿?还是宋子京。”
对面那人不回答,秦砚也不惯着,伸出手将他动作隔开:“既然如此,最好还是保持距离。”
榻上的林雪芥质化速度很快,不多时就整个凝成白乳状,活像一截人形蜡烛。
宋子京向后撤出两步距离,神色恢复如常:“今日的确是我莽撞,既然是我冤枉了公子,理应道歉,不过公子可要小心,别再让我抓到下次。”
说完,他欠身行礼,转身出了屋。
行至门口,秦砚叫住他:“王夫人还没回来,你急着回房做什么?”
宋子京侧过脸,瞥了他一眼,挑了挑眉。
“秦公子若想等,那便等着吧。”
睡回笼觉那是不可能的了,按照昨夜的规律,没过多久就会天亮,倒不如仔细想想晚上发生的事。
宋子京真回了房间,秦砚一人坐在院里,细细将事情从头到尾捋一遍。
王勉,一位马上就要参加科举考试的考生,据他所说,他正供奉着一位相公,所谓是文曲星降世,保他福星高照。
然而半夜,他会在竹林里疯狂挖掘,寻找“策论题”
要是真如许裴所说,纸人会带着他前往竹林亲自寻找试题,这也确实能算得上是舞弊。
阿听的弟弟,几年前参加考试,考取解元。
就在得道飞升之际,突然得了“痨病”,一夜之间压垮了身体,到了如今这种境地。
最关键的是这“痨病”还不准确,全凭阿听一人所言,没人好奇是哪位大夫给的诊断,她说是痨病就骗地王勉从未进去看过。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从不允许王勉进入。
秦砚肯定王勉的事情和阿听弟弟有联系,难道是王勉供奉的相公有问题?
辗转思衬之际,许裴气喘吁吁从门外迈进来了。
他一进来就将大门阀上,身后全然不见阿听的身影。
秦砚站起身:“王夫人呢?”
许裴弯下腰,撑着膝盖连连喘气:“不见了。”
“不见了?你没和她一起吗?”
许裴摆摆手:“甭提了,她确实是去了医馆,但那医馆是不是正经地方,我就不清楚了。”
一个小时前。
许裴奉命跟着阿听去找大夫,出门前他心里直嘀咕,这大半夜的哪里还会有医馆开门?
女人提着裙,在前方脚步飞快,全然不顾身后跟着的许裴,过了石桥就往小巷里走。
街巷里无半点灯火,阿听穿梭在巷道里十分熟练,转弯走岔路一点儿都不带犹豫,原先许裴只是紧紧跟着她,看她这副模样难免要起疑心。
他想快走几步追上她问两句,谁知又一个拐角,阿听停住脚步,敲响了面前的小小木门。
许裴刚到面前,木门被拉开一条缝,里面传来男人粗犷沙哑的声音:“干什么?”
那声音给人的感觉极其不适,不像是普通的低沉压嗓音,倒像是指甲在白纸上划过,有种隐藏着的砂砾摩擦感。
阿听满脸焦急:“弟弟出了新状况,我来领些药。”
门“吱呀”一声开了,只露出一条仅仅容许半人通过的狭小缝隙。
阿听身子一扭就要钻进去,许裴哪能让她就这样离开视线,当即跨步上前,死死抵住门:“王夫人,拿药就在门口也可以,午夜不安全,我们要尽早回。”
阿听置若罔闻,只顾着往里挤,反倒是门内的男人出了声:“药材都是夫人现配,我们不懂,你也别瞎掺和。”
这什么态度?许裴大开眼界,但他心里门儿清,绝对不能放她单独进去,这一路上疑点重重就算了,抓个药有什么神秘的?
于是他换了个方式,决定松口:“这样吧,我陪你一起,还能帮你拿药你说是不是?”
原本他右手撑着门,低下头去和阿听交涉,谁知从那门缝里突然伸出来一只惨白无比的手,将阿听硬生生扯了进去。
“所以你就一个人回来了?”
许裴正讲的起劲,一抬头不知道宋子京什么时候出来了,倚靠在墙边,表情戏谑。
“怎么可能,我试图打开那道门,但不知道那门是什么材质,我用了符都没能破开,坐了将近四十分钟,觉得实在是出大问题,就先回来了。”
说着,他又开始掏袖子:“不过我在她走在前面的时候贴了点小东西,能听清楚里面的动静。”
翻出符纸,林雪芥起符,将其悬在空中。
天边开始泛白,三人对着那张符纸沉默,全都聚精会神听。
谁知半天过去了那符里都没动静。
许裴一脸懵:“路上还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就这样?”
宋子京笑笑:“别是距离远了,听不见。”
许裴瞥他一眼,随后才想起什么似的:“你不是不信这些吗?这会儿听的起劲。”
符咒突然有了声音,但依旧卡顿听不清,许裴围着符咒转了一圈,面色凝重:“不是符的问题,可能是这屋子里有什么隔绝了气息。”
“感觉像是另一道符,知道磁铁吗?同极相斥。”
许裴话音刚落,秦砚缓缓接上:“你的意思是,这里还有一个和你的窃音符作用相同的东西,能够窥视我们的一切?”
“聪明,我这符从来没失效过,但是现在在记忆里,不算我们的主场,有可能是屋子里的东西把效力压住了。”许裴面容平静,转头又去掏袖子:“问题不大,我还有别的东西,试着看能不能找出来。”
天光大亮,许裴从袖子里又掏出个小瓶,拔了木塞,将里面装着的黑色液体用手指蘸取一滴,抹在符上。
那符本就悬在空中,黑色液体顺着符咒纹路向外延展,直至蔓延到边缘,流向外面。
不知这液体究竟为何物,凝聚在空中竟是串成了一条细细的线,弯弯曲曲朝着秦砚飞去。
不多时,那线伸进秦砚的衣领里消失了。
许裴目光一直跟着线走,眼看架势不对,抬手想说什么,谁知秦砚动作飞快,已经将手伸到衣领里拽出了一样东西。
那果然是道符咒,看起来和普通的没什么区别,刚刚那条黑线此刻正盘踞在符咒上,仿佛在稀释灵力。
秦砚拧眉。
这东西是什么时候进他衣服里的?
许裴一收手,那串黑线自动收回瓶里,又被他塞进袖子里。
冥思苦想半天,秦砚想起昨天刚进门时阿听贴近他扶了一下。
这么迅速?
他目光从符咒挪到许裴身上:“现在这张符咒还有效力吗?”
许裴摇摇头:“多半是没了,除非我灭了我的符,否则他们必然相斥。”
怪不得阿听说他会医术,他随口给王勉说的话怎么可能会让她知道,原来是身上一直有个窃听符。
想到这,秦砚动作顿住,朝身侧看了一眼。
宋子京正倚在墙上看他,与他目光相接,看了个正着。
两人对视一眼,又沉默着移开目光,只有许裴还在兢兢业业捣鼓符咒:“是该找徐思尔看看,估计家里那批墨过期了。”
秦砚装作若无其事,将符又揣进怀里。
许裴不解:“那是窃听符,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秦砚看他一眼,没回答问题:“你怎么能确定刚才在木门后听到的沙哑声音是人发出的?”
许裴瞬间懵了:“我没想那么多……”
不过瞬时,他反应过来:“我还记得路,不如一起去看看?”
此话一出,两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到宋子京身上,眼里的意味显而易见。
宋子京立马站直了:“看我干什么?你们觉得我会放嫌疑犯乱跑?”
五分钟后,三人从外面关上了府邸的大门。
记忆里的时间流逝比现实快很多,也就耽误了一阵功夫,看太阳竟是快到中午了。
过了石桥,许裴在前面带路,宋子京慢悠悠走在他身后。
又一次路过茶馆,秦砚朝里看了一眼,今天很热闹,台后坐了位说书先生,正摇着扇子说的起劲。
忽然,他听到了什么,猛地止住脚步。
前面的许裴和宋子京浑然不觉,依旧是努力辨认符音朝巷道里走,秦砚盯了他们背影两秒,随后混入人流,迈进茶馆里。
茶馆座无虚席,看样子全是冲着那位说书先生来的,秦砚身旁有个小伙子,兴冲冲地站在一边和别人闲聊:“这位先生的场可难等,每回都有独特的趣事。”
秦砚个子高,稍稍抬头就看到那位“场很难等”的先生坐的极稳,说话语速适中:“接上回,百年前,那灵瞳子和掌烛人势不两立,每每见面,先比试过才算。”
“神仙少年时,也未免贪玩,不仅他们,围着的一圈少年也常常相互切磋,吃酒玩乐,喧嚣一夜,第二日照常除魂去。”
“这灵瞳子,往往是最闹腾的那位,非但如此,他还很爱招惹那掌烛人,明明相看生厌,他却不嫌白眼,硬要凑到人家脸前。”
“有次遇见,那灵瞳子上赶着追到掌烛人跟前,硬要和他说句话,您猜说的啥?”
众人听得聚精会神,秦砚也不例外。
谁知一股巨大的拉力从手腕处传来,扯着秦砚向外走,秦砚下意识胳膊肘向后猛地捣去,另一只手直取那人脖颈。
红袍闪过,秦砚看清楚后止住了动作。
宋子京满脸焦急,声音和那说书先生重叠在一起。
“我找你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