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忱从未想到还能再见陆元。
这个曾经在他生命中掀起惊涛骇浪，又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此刻竟活生生地站在了他家门口。
他只觉喉头一阵发紧，心脏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
谢忱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对方，恍惚间，他突然想起从前陆元坦言放在自己车里的定位器，还有那只被取下的窃听器。
那些都是在他不知情的时候被放上的，陆元总会做出一些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那些被窥探的感觉如影随形，让他至今心有余悸。
谢忱下意识往后退，他不知道陆元此次来的目的，但他能确定，陆元要和他算清六年前的那笔帐了。
陆元双手插兜，步伐不紧不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缓缓朝着谢忱靠近：“你猜猜看？”
他每一步踏下，都仿佛重重地踩在谢忱那早已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我不知道。”
谢忱逐渐被逼到了墙角，眼前的人比他离开时更高大了。
当陆元的影子如同一座大山般俯压下来，并将他完全笼罩时，内心深处那些所有关于陆元的反应都瞬间被激活。
他有些腿软，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花束：“你要想说，我就听着，要是不想说，我也绝不追问。”
见他迟迟没有回应，于是谢忱侧过身，试图从陆元身旁绕过，逃离这个让他感到无比压抑的空间。
然而，陆元却像是早有预料，一只胳膊迅速横了过来，稳稳拦住了他的去路。
“我刚下飞机，不请我进去坐坐？”
谢忱这才留意到门边静静立着一只黑色行李箱。
“你没提前订酒店吗？”他问。
“这附近的酒店质量太差了，休息不好我明天怎么见客户？”
“城市这么大，酒店多得是，又不是只有这几家。”
“可就这几家离我客户公司最近，也最方便。”
“……”谢忱抿了抿唇。
他望着陆元，那淡漠的眼睛里写明了他只是来暂住的事实。
他心里其实特别想问“你女朋友知道你在我这儿住吗”，可话到嘴边，那三个字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怎么也说不出口。
算了，只是一晚上而已，他都有女朋友了，又不会对他做什么。
于是谢忱打开房门，把花放在了鞋柜上。
他转身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刚要递给陆元，可犹豫了一下又收了回去，然后他蹲下身，到第二层拿了一双没拆的新拖鞋，放在了陆元面前。
“你穿这双吧。”他说。
陆元将他换拖鞋时的迟疑和刻意看得一清二楚，不禁皱了皱眉。
他刚要说什么，就听见屋里传来一声清脆的狗叫。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狗从某个房间里欢快地冲了出来。
它捯饬着四条短短的小腿跑得飞快，身上的绒毛随着它的奔跑轻轻颤动，仿佛是一团会动的棉花糖。
谢忱见状，连忙蹲下身子，伸出双臂将小狗稳稳抱了起来。
小狗兴奋极了，伸出粉嫩的小舌头，不停舔着谢忱的脸颊。
“唔，别舔……坏小狗，再闹我要生气了。”谢忱轻声呵斥着，可那语气里却满是宠溺。
陆元正解鞋带的手一顿，心脏仿佛被什么叮了一口，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感觉在心底蔓延开来。
他很快让自己平静下来，打量起面前的陈设。
这间一室一厅的公寓实在局促得可怜，客厅中央摆放着一张只够一个人用的小茶几，上面杂乱无章地堆放着一摞厚厚的资料，贴在页边的便签纸边缘微微卷起，似乎经常被翻开阅读。
几只被团成球的废纸静静躺在地上，其中一个纸团没能逃过小狗的“张牙舞爪”，被撕咬成了一绺绺碎屑，散落的满地都是。
这就是谢忱如今的生活吗？
陆元心中莫名有些烦躁，他看向谢忱，却先和小狗对视。
小狗歪着头，黑溜溜的眼睛好奇的盯着他，然后奶声奶气的冲他“汪”了一声。
“别叫。”谢忱抚着它小小软软的身体，低头与它碰了碰鼻尖。
小狗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抚摸，它伸出黑色的爪垫，轻轻按在谢忱的脸上，淡淡的汗脚味闻起来像轻微发酵的米饭。
谢忱一脸抱歉的看向陆元：“它胆子小，很怕陌生人，你别介意啊。”
陆元的目光慢慢移向他的脸上，他没说话，只有眼神透着丝毫不加掩饰的冰凉。
“呃。”谢忱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赶紧解释道：“小狗确实是第一次见你，所以才会……”
可话还没说完，陆元已经迈开腿，径直走向正对门的、小狗刚跑出来的房间。
“这是卧室？”他站在门口，目光在房间内扫视了一圈。
“嗯。”
如果说客厅很小的话，那面前的卧室只能用逼仄来形容了。
一张单人床、一个老旧的衣柜，还有角落里一只毛茸茸的狗窝，除此之外，再没有能下脚的空余了。
陆元皱起的眉头更深了。
谢忱见他正要往里走，心头一紧，赶忙跨步上前，挡在了他的身前：“屋里有些乱，还是别进去了。你吃午饭了吗？”
陆元看着他，仿佛能看穿他心底的一切秘密。
过了好一会儿，他缓缓摇头：“飞机餐太难吃了，比你做的还难吃。”
谢忱：？
陆元走开了，谢忱见状赶紧把床头柜上的相片塞到枕头下，想了想，又把佐匹克隆也一股脑塞了进去。
刚藏好，他就听到陆元用极其不耐烦的语气，问：“我晚上睡哪儿？”
谢忱指着面前那张一米五的沙发说：“这儿。”
“……”
几秒钟后，陆元一句话没说，直接摔门离开。
他的力气极大，门关上的瞬间谢忱觉整个房子都跟着剧烈的抖了一下。
怀里的小狗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瑟瑟发抖，一头扎进他的脖颈里，好一会儿都不愿意出来。
谢忱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陆元为何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
他看向那张狭小的沙发，他当然清楚这小沙发肯定不够陆元睡，可家里就只有一张床，难不成要和他挤在一起睡吗？
陆元已经有女朋友了。
这不合适。
陆元的行李箱还放在玄关，谢忱犯起了难，他实在拿不准陆元还会不会回来。
或许，他应该把箱子放在门口，这样等陆元想起来回来的时候，就不会再见到他，也免得彼此尴尬。
可这层楼不止他一个住户，把箱子放在外面，他又实在放心不下。
他拿出手机，手指熟练的按出那串熟悉的号码。
这串刻骨铭心的数字曾经无数次被他拨通，可又都像现在这样，在即将按下拨出键的那一刻，再一次生生停住了动作。
算了。
·
由于今天是答辩，于是谢忱给诊所那边请了一整天的假。
但他并没有休息，而是继续整理着病例，手中的笔不时在纸上记录着什么。
雪团子晒了会儿太阳，身上的毛都热烘烘的，谢忱把手放在它肚皮下，顺带还挠了挠它软软的小肚子，团子哼哼唧唧的用头蹭他。
谢忱一直工作到七点多，路灯一盏盏亮起，洒下昏黄的光。
一旁的手机响了两声，是博铭给他发的消息，说自己已经从学校出来了，问他要不要一起吃晚餐？
他望着窗外黑下来的天空，或许，陆元不会回来了。
他给博铭发了婉拒的消息，摸了摸刚发出抗议的肚子，于是起身去开冰箱。
冰箱很空，他愣愣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把所有的菜都用来招待博铭了。
谢忱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去卧室换了身出门的衣服。
床头柜上放着一枚耳骨夹，谢忱拿起来放在手心里端详了许久，最后还是将它放回了原处。
他全部收拾好，刚一打开门，没想到陆元竟出现在面前！
那一刻，时间仿佛都凝固了。
“你……”谢忱眼睛微微睁大，有些不知所措。
“去哪儿？”陆元盯着谢忱，语气平淡的问道。
谢忱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说：“去外面吃饭，家里没菜了。”
“哦。”
“嗯。”
此刻的气氛无比尴尬，谢忱沉默了几秒，主动找话题问：“你下午去哪儿了？”
“你管我去哪儿？”
陆元语气很冲，像是在外面遭了人的气，把满肚子的火气一股脑儿全撒在了谢忱身上。
“……”谢忱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陆元瞥他一眼：“怎么不说话？”
“你好像不想听我说话。”
陆元冷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你心里清楚就好，以后少管我的事。”
谢忱的手微微发抖，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说道：“好。”
“……”
这次陆元没有再说话，而是径直往前走了一步。
谢忱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逼得生生往后退，一直退到了玄关里。
陆元反手关上门，然后将手中一只鼓鼓囊囊的大纸袋递给谢忱：“把这些吃完。”
“这什么？”
谢忱接过来，低头认真看着外包装，上面印着一个餐厅的名字。
陆元说：“剩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