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忱心急如焚,一路风驰电掣赶到医院。
急救病房门口围了三四个人,都是谢忱去陆元公司见过的同事。
“陆元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谢忱说话时腿都有些发软,这一路他是强撑着赶来的,多亏了韩博士开车载他过来。
同事面色凝重:“具体情况我们也不太清楚,但他一直在发高烧,你进去看看吧。”
谢忱进去时,护士正忙着给陆元紧急抽血,心电监护仪在一旁闪烁着灯光,发出规律的声响。
陆元躺在病床上毫无意识,双颊烧得通红,即便是在昏迷中,眉头也紧紧地皱着,仿佛正深陷于一场可怕的噩梦。他的身体时不时轻轻颤抖,嘴唇也被咬得发白。
谢忱看得心疼,明明早晨出家门前陆元还和他有说有笑的,可现在……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谢忱的脊骨处缓缓蔓延开来,仿佛有一把锋利的刀,直直地插进了他的心脏。
这股寒意无声无息地带走了他所有的欢愉,只留下满心的怅惘与无尽的煎熬。
陆元迟迟未醒,谢忱忱便一直守在病床旁。
韩博士陪了他一会儿,但因还有别的事要处理,便宽慰了谢忱几句后先行离开了。
卓庭书也赶来了,他昨天刚从横店回来,接到谢忱的通知后,便匆匆忙忙地赶到这里。
“哥,你别担心,陆元这小子从小身体皮实得很,肯定不会有事的。”
可谢忱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魂不守舍的,眼睛里只有陆元。
过了一会儿,医生和几个护士走进来,神色沉重。
谢忱又一次紧张了起来。
“医生,我弟弟怎么样?”他看见了医生手里的报告,不知为何,他觉得那仿佛是下给陆元的“死亡单”。
医生看了他一眼:“患者最近有没有出现浑身疼,呕吐,牙龈出血或者食欲不振的症状?”
谢忱努力回忆着:“没有,但他最近睡觉的时候总是出很多汗,我问他,他说是胃病。”
卓庭书附和道:“没错,我见他吃过胃药。”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大概……最近一周左右。”
卓庭书却突然说:“不,应该更长一些,至少有两个多月了吧。
他刚说完,就感受到来自他哥凌厉的目光,卓庭书讪讪的用手指了指病床上人:“他不让我告诉你。”
“……”谢忱看着陆元,眼里满是复杂。
医生又继续问:“有没有贫血?”
“没有。”
“你确定?”
谢忱犹豫了,他印象中陆元身体一直都很好,连感冒都很少有,可听着医生的语气实在不对,他赶紧问:“我弟弟到底怎么了?”
医生叹了口气,把血常规检查报告给他看,指着其中很明显超出标准范围内的几项数值:“你看,血红蛋白只有49,白细胞数据急剧增多,也就是说,他的血液出了问题。”
这张轻飘飘的纸,此刻在谢忱手中却仿佛有千斤重。
他声音颤抖地问:“所以这是?”
“目前还不能完全确定,我们现在要给患者做一个骨髓穿刺……”
谢忱只觉得耳边一阵嗡鸣,周围的声音瞬间消失,只剩下“骨髓穿刺”这四个字在他脑海中不断回响。
手指渐渐用力,几乎快要将报告单生生捏碎。
骨髓穿刺是一个微创手术,护士在陆元后腰扎了十几次麻醉,等待麻药起效期间,陆元醒了。
“哥……”陆元虚弱地喊了一声。
谢忱立刻冲过去,紧紧攥住陆元的手,仿佛一松开,就会失去他。
“哥在,哥在呢。”
“骨头好疼……”
陆元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感觉每一块关节、每一根骨头都像是被无数只蚂蚁疯狂啃噬着一样,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谢忱从没见到陆元如此痛苦的样子,他看着心如刀绞,恨不得能替陆元分担一半的痛苦。
“元元你听我说,你在公司晕倒了,同事把你送进医院,现在要给你做个检查,过程可能会很痛,但是哥会一直陪着你,奥?”
陆元侧卧着,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谢忱:“我、我会坚持的,哥,你亲我一下,好不好?”
他的声音很小,微弱中带着一丝祈求。
安静的病房里,周围的医生和护士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们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与尴尬,然后又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另一个人。
“嗯,感情好,感情好……”卓庭书手上动作繁乱,最后干脆转过身,嘴里嘟囔着“我可不想长针眼。”
若放在从前,无论陆元说什么谢忱都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面和他接吻,可现在,他什么都不顾不上了。
如果这个吻能让陆元减轻哪怕一点点点痛,他甚至愿意永远和陆元融为一体。
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陆元又开始疼的浑身颤抖起来,眼泪倔强地在眼眶里打转怎么都不肯掉下来。
谢忱的嘴唇接到了一滴泪,可他觉得那泪是苦的,一直苦到了心理。
护士拿起穿刺针,缓缓刺破骨面,然后旋转着将其送入骨髓腔。
谢忱感受到那只与自己十指相握的手突然用力一抓,像是在睡梦中猛然踩空醒来的那种惊愕与紧张。
“没事,没事……”谢忱用另一只手包裹住他的手背,轻声的安慰着。
十五分钟后,护士抽完骨髓液,医生问他们要不要做骨髓活检,送去做病理检验。
谢忱问陆元,陆元说:“我听哥的。”
谢忱看向医生,问:“疼吗?”
……
陆元仍侧卧着,后腰的穿刺孔已经涂了一层无菌敷料。护士给他打了一针退烧,陆元生生熬过了那阵最痛的时候之后,精神也稍稍恢复了一些。
卓庭书去缴费了,谢忱一直在忙前忙后,一会儿问他要不要喝水,一会儿又检查他体温降没降。
“哥,你歇一会儿吧。”
陆元始终盯着他,可对上谢忱满含凉意的目光后,他乖乖的闭上嘴,不说话了。
虽然从骨髓穿刺谢忱就大概能推测出来,可当诊断结果真正摆在面前时,他还是感觉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懵了。
“急性白血病。”医生将诊断报告给他们。
谢忱第一次希望是医院检查错了,可他心里清楚,这是自欺欺人。
医生问:“你有没有接受到过电离辐射或者接触过含有苯的化学溶剂?”
陆元说:“我从没接触过这些。”
他很冷静,好像得病的不是自己一样。
“遗传也是其中一个因素,你们家里有人得过唐氏综合征或者范可尼贫血吗?”
卓庭书摇头:“不太清楚。”
“那……”
“应该是有的。”陆元突然说。
三人纷纷看向他。
陆元缓缓说道:“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个头发和皮肤都很白的女人,他们说那是我姑姑,现在想来,她应该是得了病。”
谢忱问医生该怎么治疗,医生告诉他要转去血液科,再和那边的医生根据情况制定治疗方案。
从急诊转去血液科,谢忱选了一间单独病房。
病房里有一张陪床,谢忱让卓庭书暂时看着陆元,自己回家去拿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
一进家门,他就先看到了挂在墙上的那张素描,许多往日和陆元的回忆止不住的涌入脑海,目光所及之处,仿佛还能看到素日里他和陆元嬉笑打闹和亲昵的身影。
毫不知情的雪团子听到动静迅速从楼上跑下来,两只前爪扒着他的腿,拼命往上跳着。
谢忱低头望着小小的团子,他想起来当年也是这样揪着他衣服、仰着头、期待的看着他的小陆元……
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得模糊,泪水不受控制地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跪坐在了地上。他紧紧地搂住雪团子,轻轻的喊了一声“元元……”
·
晚上,谢忱让卓庭书回去休息,卓庭书不放心,但又拗不过他哥,于是只好说第二天来换班。
谢忱依然沉默着,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冰冷的雾气。
陆元头一回见他哥这个样子,哪怕是当初跨年那段时间,谢忱也从没对他这样冷脸过。
但奇怪的是,他哥又并非是真的冷漠无情。
吃晚饭的时候,谢忱不由分说地接过勺子,非要一口一口地喂他;喝水时不小心洒了点在衣服上,谢忱立刻手忙脚乱地抽纸巾来擦;拖鞋也被谢忱整整齐齐地摆在床边,就等着他下床时能立刻穿上。他想处理点工作,谢忱掐着表,一小时一到,便毫不犹豫地合上电脑,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他清楚谢忱在气什么,于是当谢忱像往常一样细心地为他掖好被角时,他突然伸手轻轻抓住了谢忱的衣摆。
“哥,理一理我嘛。”
过了五分钟,谢忱推开了他的手,转身进去卫生间,用温水淘了毛巾,动作轻柔的帮他擦额头的汗。
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不该瞒着我的。”谢忱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压抑着无尽的怒火和心疼。
陆元垂了垂眸,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现在,愿意和我说实话吗?”
陆元点头。
“其实……那不是胃病,身体也确实疼了两个多月了,我以为是痛风,所以一直在吃止痛药。在天文台绊倒那次,是突然膝盖疼,买水是为了吃药,止痛药我随身都带着,但大概是吃太多了,最近这段时间止痛药也不管用了。”
陆元一口气把所有的事都坦白了。
“我真不是故意想瞒着你的,我就是怕你会想多,我们好不容易重新在一起,我想让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而且你最近这么忙,我不想让你为我担心……”
刚说完,陆元就觉得手指一疼,低头一看——
他哥在咬他。
这点痛还没他骨痛的千分之一,却偏偏能让他在发作时的痛不欲生,都变得微不足道。
他甚至乐意让谢忱咬得更用力些,最好能咬出血,然后结一层厚厚的疤,就像一道永远都抹不去的印记,一辈子都留在他的手指上。
“哥,对不起。”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
谢忱还是不舍得咬太久,很快就松了口。
他抬起头,泪眼婆娑的望着他那双黑色的眼眸:“陆元你就是个骗子。”
“你还说我,其实你也不值得信任,等你好了,我就在家里每个房间每个角落都装着摄像头,我也要时刻看着你,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哪怕喝什么水、吃什么东西,我都要全部知道。”
他们都是骗子,却又爱得深沉,爱得无法自拔。
陆元微怔。
他看着食指上那只牙印,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好,若我真挺过了这一关,别说秘密了,命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