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落,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沈悠然从堂屋举了油灯往厨屋去,见阿陶和秦若昭两人还在院子里站着大眼瞪小眼,不由失笑。
自从秦掌柜把秦若昭塞到阿陶跟前,匆匆留下一句“这几天就麻烦各位管教了”离开后,这两个人就这么面面相觑的僵在这里了。
一个死活不开口,一个满脸不高兴。
在阿陶的是非观里,做错事的人是秦若昭,没有自己先开口说话的道理。
秦若昭面上强硬,内心却一直在打鼓,不知道这家人要怎么“折麽”自己,特别是这个叫阿陶的,他肯定对自己怀恨在心,要不是怕哥哥被自己连累丢了功名,打死他都不会乖乖来这里受罪。
“都别傻站着了,马上要开饭了,阿陶先带他放一下东西。”
沈悠然怕再不出声,这俩一个比一个倔的人就要被冻傻了。
听到这话,阿陶也不出声,扭头往屋里走。
秦若昭踌躇两下,不知道该不该跟上,直到阿陶回头看他一眼,才抿了抿嘴跟过去,边走边打量。
看到屋里的火炕,秦若昭稍稍放下了心,总算不用担心夜里被冻着了,而且炕上的铺盖都叠的干净整齐,沿炕一圈的墙上还围了半人高的靛青色粗布,看样子这家人过得还算讲究。
他虽曾见过火炕,却还没在上面睡过,心里还有些好奇,正想悄悄伸手摸一摸炕沿是不是热的。
“你睡那里吧。”
阿陶突然出声,倒把他吓一跳,但他面上仍然保持着生硬的神色,把随身带的装了衣裳的小包袱放在炕的最里边,又跟着阿陶回到了堂屋。
李金花正往桌上摆饭,见他出来打眼一瞅,也不喊他,只冷着脸开口:“坐那儿吃饭吧。”
秦若昭很想硬气的回一句“不吃”,但他爹为了教训他,两天下来只给他吃了一顿饭,这会儿已经饿的受不住了。
他梗着脖子坐下,腮帮子绷得死紧,内心暗骂孙云松,都怪他这表哥的馊主意,害自己在这里受罪,又想如果一会儿的饭菜太难下口,他包袱里还有她娘偷偷塞的几块点心。
沈悠然从厨屋和好面进来,就看到这小少爷仍旧这么一副死犟的模样,不由无奈,他本不想干预两个小孩子之间的相处,但看这个情况,还是得引导一番。
饭后,蒋天旭照例抢了洗刷的活儿,收拾好碗筷往厨屋去,阿陶则拿了抹布擦桌子。
秦若昭捂着嘴偷偷的打了个饱嗝,又担心被人瞧见,小心的拿眼到处瞅,正对上沈悠然盯着他的目光,吓得他没忍住,又打了一个响亮的嗝。
“嗝!”
“哟,吃这么饱呢!”
葛春生笑呵呵的打趣一句,也不管秦若昭的反应,从小灶台上拎了刚烧开的水壶,先进去里屋给沈悠明擦洗。
沈悠然看着秦若昭羞愤的神色,不由失笑,还是小孩一个呢,什么心思都写到脸上。
他咳了一声,对着秦若昭开口道:“日后就喊你阿昭吧,你不用担心,我让你来帮着干活,并不是要趁机报复你,想必秦掌柜也是清楚这一点,才放心把你送过来的。”
“之所以这么提,一是念在你年纪小,之前的事是受人挑唆,二是你没敢有存伤人的心思,而且最终没有酿成大错,不然我们肯定是要报官的,到时候可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了。”
“昨儿个就说了,用不着你干什么重活,你明儿个就先跟着阿陶,不会干的就先学着,有什么想说的也直接跟阿陶说。”
“只要你老老实实的听阿陶的话,三日过后,不管你俩的关系如何,咱们之间的恩怨就算过去了,到时候我亲自送你回家。”
听到这话,秦若昭总算放下心来,开口说了来到之后的第一句话。
“你说话算数?只要这三天我听他的话,你们日后就不能再提报官的事!”
沈悠然点点头:“当然。”
秦若昭一咬牙一握拳,一脸的视死如归,猛地起身冲阿陶大声道:“说吧,要我干什么!”
阿陶被他突然一嗓子吓了一跳,再看他那一脸仿佛要赴死的模样,实在有些无语,看沈悠然也笑呵呵的看着他,只能无奈开口:“睡觉。”
秦若昭:…
直到烫完脚躺到炕上,秦若昭才相信阿陶是真不打算难为他的。
提心吊胆了一整天,这会儿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闻着粗布被面上残留的日头香气,秦若昭紧绷了一天的身体终于慢慢放松了下来,陷到蓬松的被褥里,又迷迷糊糊的想着,这乡下的日子也没有来财说的那么苦啊,不仅饭菜比家里香,连被窝都这么暖和,都不用左一个右一个的塞汤婆子,最重要的是还不用被他爹逼着念书写字了,真好。
听着旁边的小少爷没一会儿就呼吸绵长起来,阿陶心里不由更加无语,这会儿不过更初,得亏他能睡得着,不是说性子执拗的很吗?这会儿倒又心大起来了。
阿陶今儿个睡足了起的,这会儿毫无困意,但一想到沈悠然他们几个都要夜里就起,明儿个还要去集上,便也强迫自己闭着眼睛慢慢睡了。
因睡得早,秦若昭听到院里有动静就迷迷糊糊的醒了,先喊了一声,等了半天却没人来伺候,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又缓了半晌,感受到不甚柔软的粗布棉被,才突然一下子惊坐起来,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哪儿了。
阿陶被他这一下惊醒,迷迷糊糊的也听到了院子里沈悠然嘱咐王力的声音,看来大力哥要出发去县学送豆腐脑了,按哥哥教给他的算时辰的法子,这会儿应该四点钟了。
他醒醒神,也不管旁边不知道发什么呆的小少爷,自顾坐起来穿好了衣裳。
看他要往外走,秦若昭仿佛突然反应了过来,赶紧手忙脚乱的穿起衣裳来。
阿陶从墙根拿了脸盆到厨屋的水缸里舀水,大家都各司其职的忙碌着,李金花见他起来,一边拿长筷翻着锅里的油条,一边嘱咐:“堂屋里灶上烧了水,添些热水再洗。”
“唉。”阿陶答应着往堂屋去。
李金花又一连串的在后面高声嘱咐:“洗完脸把明明也喊起来吧,昨儿个说了要带他,要是起来见你们都走了,怕是又要委屈的抹眼泪了。”
“唉!”
“给他穿那件厚袄子,外面套上那件姜黄色罩衣,再带上前儿个刚做的那个虎头帽,就在炕头上针线筐子里,你找找。”
“好!”
“一会儿你俩都过来喝碗豆浆,暖暖身子再出门。”
“知道了!”
李金花嘱咐一句,阿陶便答应一声,正擦着脸就见秦若昭已经穿好衣裳出来了。
“你先洗把脸,一会儿跟着我们去集上。”阿陶说完就往西屋去给沈悠明穿衣裳了。
秦若昭洗完脸,踌躇片刻,还是没忍住出了堂屋,走到厨屋门口,透过半掀的棉门帘,装作不经意的往里打量。
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呢?怎么这么香?
沈悠然看他在门口探头探脑,出声招呼:“起来了?”
“呃…嗯…”秦若昭有些别扭的答应一声。
“别在外头站着了,怪冷的,到屋里来,这会儿没你干的活,你到灶台前坐着看火吧,那里暖和。”
秦若昭伸手摸摸鼻子,强装镇静的走进厨屋,看到屋里好几个人还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这厨屋有这么大,而且这么早就有这么多人在忙活了。
秦若昭抑制不住好奇心的偷偷打量着,沈悠然正拿刀在切面团,旁边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则麻利的把两个面片叠起来,那个阿陶喊‘天旭哥’的汉子则在用力挤着一包什么东西,缺了条胳膊的大叔正拿着勺子在锅里搅拌着。
不过他最好奇的还是李金花拿筷子在锅里翻来翻去的东西,像是在炸什么吃食,他一直闻到的香味应该就是这个了。
他走到灶台前头,看着那绑了一小块粗布棉垫子的矮木墩子,内心挣扎一会儿,表情纠结的屈身坐下了。
“这会儿不用添柴,等看着锅底的柴火快烧完了,从后面拿两根续上就成。”
李金花也不看他,说完便转身从台子上拿筐子装油条,秦若昭看着一根根金灿灿油汪汪的油条,忍不住干咽了下口水。
李金花当没看到。
不一会儿,阿陶领着穿好衣裳的沈悠明进来,葛春生正往陶罐里盛煮好的豆浆,便顺手盛了两碗放到台子上:“来得正正好,先晾晾再喝,当心烫着。”
沈悠明爱吃甜,又缠着阿陶给放了一小块冰糖,才心满意足的抱着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起来。
他见秦若昭不时的瞄向自己,歪着小脑袋瓜琢磨了一会儿,突然扭头大声对葛春生道:“葛叔叔,他也想喝,给他也舀一碗吧。”边说还边伸手指着秦若昭。
秦若昭满脸通红,连忙否认:“不…没…没有…不用!”
葛春生真盛了一碗递给秦若昭,笑道:“叫阿昭是吧,现磨的豆浆,香得很,快接过去尝尝。”
秦若昭偷偷瞄了李金花一眼,见她自顾忙活着,并不会理,才别别扭扭接过了碗,捧在手里,半晌见没人注意自己,才低头慢慢喝起来。
这现磨的豆浆果然浓香醇厚,一直到跟着几人到了集上,秦若昭都还在回味。
见沈悠然几个人利落的把板车上的东西搬下来,快速的支好摊子,连沈悠明都拿个货郎鼓在路边熟练的吆喝上了,秦若昭无从插手,在旁边站着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