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子时。
花窗外秋风瑟瑟,树影斑驳,许是因着入了深夜,院中一片静谧,无人走动,一道而来的侍女金钗此时也在耳房睡得正香甜。京中少有大户人家出行时会考虑到下人的住处,温知艺则不同,每一个跟着她出行的人都能独享一间房,即便是耳房,也比其他家的下人好得多。
她一向以友好的态度对待他人,所以只要她在府中,整座太傅府的人都感到异常舒适,就算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温太傅也变得和气起来。
此次早两日前往西山狩猎的做法,温太傅一开始并不同意,奈何自己几月未见的孙女在跟前软声好语地说了半日,温太傅只好软下心来答应,只要孙女不与谢家那小子凑在一块儿就行。
而为了樱桃毕罗提前出发的温知艺正躺在床上,表情郁闷。不远处桌上一碟花状白糕,一碟山楂小食,独独缺了一份她想吃的樱桃毕罗,怎的偏偏就碰上了这档子事儿,她想不明白,若是此事无法解决,那岂不是……
“以后就没有樱桃毕罗吃了!”
温知艺急得翻了个身,想到她一口毕罗也没吃过,心中顿时一阵难受,谢卿宴都尝过了,她也要尝到,作为同伴就应该整整齐齐!
现下她只想立刻拉着谢卿宴探讨拯救樱桃毕罗的计划。想到此处,温知艺一骨碌爬起来正要穿鞋下床,只觉腹中热意涌动,伴随着丝丝抽痛感,熟悉的感觉向她袭来,只见她伸出五指算了算日子,不应该是今日啊。
真是奇了怪了,今夜她竟来了月事!明明不久前才……温知艺赶忙下床,在行囊中不停翻找着月事带,却迟迟不见此物踪影。
小腹一阵抽痛,她倒吸一口凉气,躬身捂着肚子坐到榻上。是了,前几日月事刚走,她想着反正狩猎也就几天,不必将月事带带在身上,就没让金钗放在行囊中,谁知月事竟又来了,实在是怪异。
“啪嗒。”
窗外枯枝断裂的声音赫然传入房中,不久前还在呼啸的夜风不知何时竟已消停,耳边悄无声息,寂若死灰,衬得方才那道断裂声愈发骇人。
应当……应当是风吹树断罢?不知为何温知艺顿觉心中一阵狂跳,她单手捂着胸膛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这不合时宜的惊恐。有什么好怕的呢,苍羽等人夜里还在院外守着,除了他们自己人,还有谁能进来?
想着,温知艺慢慢放下心来,正要开口呼唤金钗,门外人影一闪而过,身后发丝飘动,如同在水中游荡一般。
“谁?”
她大气不敢出,站起身子屏气凝神盯着窗外。
“娘子,我是金钗呀,”金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几分夜间独有的温柔,“方才听到娘子起身,娘子是需要什么东西么?大半夜的,不如奴帮娘子找找。”
原来是金钗。
温知艺松了一口气,慢慢走到门边正要开门告诉金钗她又来月事的事情,谁知身后花窗未关紧,此时夜风从半阖的窗户吹入房中,将放在桌上的烛台吹落在地,险些燃起堆在周边的卷轴,她赶忙回身捡起烛台。
“娘子怎的了?莫不是肚子不舒服?”金钗的身影映在镂空贴纸的门上,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异,似是听到房中动静,金钗再次开口道,“娘子不会是又来月事了罢?”
此话一出,温知艺顿时警觉起来,搭在木门边的手停顿片刻,她并不急着开门,反倒是抿唇思考着。
从方才金钗出现在门外开始,她从未提过一句与月事相关的话,况且,金钗作为她的贴身侍女,自是知晓她几日前月事刚走,寻常女子都明白的东西,金钗怎会问出这种话?
许是因着房中人并未回应,金钗继续说话,声音在夜色中竟有些魅人:“奴在出发前并未将月事带放在行囊中,眼下是三更天不提,这周围都是群大老爷们儿,奴…奴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给娘子找个能用的。”
“不如…奴将房中的坛子拿来,娘子暂且先将那东西装到坛子里,撑过今夜再说?”
这东西怎么装!金钗莫不是疯了。温知艺瞪大眼睛,竟不知如何回应,她胡乱地回应两句,试图敷衍金钗让人赶紧回耳房休息,好让心中那股异样而恐惧的情绪消散几分。
也不知门外的金钗听没听进去,她再次说道:“娘子暂且先放在坛子里罢,若是娘子嫌弃,奴天亮前就来取走,定不会污了娘子的眼。”
话落,门上的人影缓缓侧过身,腰间竟环着一个圆状物什,看形状应当就是金钗口中所说的坛子罢,就是不知……是什么坛子。温知艺眯眼看着“金钗”躬下身将坛子方才门外,随后身影离开视野。
那绝不是金钗。
温知艺藏在袖中的手暗暗握紧竹器,这竹器也算是跟着她出生入死,即便如今她回了京城,却仍是武器不离身,她知道现下萧离还被关押在地牢里,那背后之人不会死心,定会找时机对她二人下手。
就是不知他何时“策反”了金钗,抑或是……找人扮演的?温知艺学着谢卿宴的样子,双手环胸倚在桌沿,她挑起一边眉毛,看着门上的树影陷入沉思,那处早已没了“金钗”的身影。
心中疑虑愈发显现,温知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从未提到月事二字,而金钗刚从耳房出来,又为何能知道她的情况?此乃其一。况且,就算金钗后来碰巧猜出了她来月事的事,又碰巧提出“用坛子装”的荒谬想法,那为何金钗一开始便已抱着坛子出现在门外?此为其二。
其三,“金钗”为何会在她正好需要月事带时出现?平日里若非她呼唤,入睡的金钗绝不会来打扰她,更别说还在深夜出声询问……温知艺闭了闭眼,不敢再想下去。
那群人对她下手便罢了,可莫要波及无辜的金钗,温知艺从不怀疑身边人,尤其是自幼在她跟前服侍的金钗。
思及此,她墩身挪到木门前,隔着一块门板,外面同位置的地方正是方才“金钗”放置坛子的地方。温知艺咽了咽口水,强行压制住心中的恐惧,只见她伸出一只手指戳开镂空木门上贴着的纸片,眼睛缓慢下移,对准洞口。
门外一片阴暗,温知艺眨了眨眼,待瞳孔适应了黑夜后,只见一个酒坛子静静放在门外,就在她面前!
她顿觉毛骨悚然,险些腿软坐在地上,温知艺连忙起身远离木门,白牙咬着下唇,皱紧眉头,一双洁白如玉的手压在胸前,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至少……至少不能让门外人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
“金钗”拿来的坛子,竟与白日里在店家那儿看到的装满女子月事的酒坛子一模一样!
那人是怎么找上门的,现下她又当如何……温知艺只觉脑中一片混乱,小腹仍在抽痛着,且痛感愈来愈剧烈,她不是一个来月事会痛的人!除非……除非有人下药让她的月事提前。
如此一来便一切都通了!
温知艺暗自点头,随意找了块布条掩饰自己的不便,随后环顾房中思考着如何避开那人的视线去找谢卿宴,毕竟方才“金钗”可是说了,天亮前就来取走酒坛子,若是她二人能提前埋伏,那明日便能揭晓这一切!
此时,距离天明已不到两个时辰。
屋顶上,少年一袭黑衣,快步穿梭在高墙间,下一瞬,身影闪现在院中,正是白日众人对着酒坛子愣怔的那家小食店的院落。
浅褐色瞳仁转动,谢卿宴微微挑眉观察着四周,眼眸在夜间格外明亮。
他自幼学武,父亲在武术上对他异常严厉,时常在深夜将已入睡的他拎起来扔到昏暗无比的山林深处,与野兽搏斗,因此这种程度的夜视对他来说简直毫无影响。
黑靴踩在地上,脚下枯枝落叶噼啪作响,谢卿宴却不甚在意,被发现了又如何,横竖无人能跟得上他的脚步。
想看清他谢小郎君的身影,门儿都没有!
院中一片寂静,想来店家应当还在沉睡,谢卿宴来到白日发现酒坛子的厢房,店家不知将酒坛子收去了何处,房内只剩下罐罐酒缸,他环视一周并未发现任何异样,正要转身离开,却见门边处沾着一层不起眼的“灰”。
谢卿宴微微躬身细看,随后伸出一只手指对着比划,这层暗黄色的粉并未在门边上占据过多的位置,大小就如同两个指甲盖,非常人所能注意得到,更何况是在夜间。
得亏他夜视能力极强。
谢卿宴哼了一声,拂了拂衣袖站直身子,双手环胸轻蔑地笑着,只见他将蹭上黄粉的指尖放在鼻子下轻嗅半晌,眉头愈来愈紧,面色凛然。
凌霄花?
这花他可太熟悉了,前几年来到盛京跟着师父到处乱跑的时候,二人经常在坟前见到凌霄花,因此花常出现在墓地而又称为“死人花”。不能随意食用的东西,为何会出现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