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富冈义勇的气势在看清面具下熟悉的面容时,就像被放气的河豚,一瞬间缩了回去,皱巴巴地团到一起。
手中的日轮刀微微颤动着,正如此时握刀之人的心情的照应。
“锖……兔……师兄……”当猜测成真,富冈义勇刚才生出的所有勇气却都全部清空,双脚似被牢牢钉在地面上,一步也不敢迈出。
距离他们两步之遥的富冈茑子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不用她辗转纠结了。
锖兔暗暗对富冈茑子点了点头,然后上前一步,努力踮起脚尖,伸手在富冈义勇头顶轻轻一拍,不再压低着声音,说:“义勇也会耍小心思了啊!做得不错哟!”
“我……”富冈义勇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模糊起来,月光是模糊的,树林是模糊的,就连风也只模糊的,只有眼前人的容貌和他的话语是真实的。
“我……我死了吗?”
锖兔的手一顿,气得眉毛倒竖,本来轻轻放在头顶的手改拍为抓,提起某个人的头发就是一揪:“你又来了,我不是说过不准再提死这个字了!”
尤其是什么死的是自己就好了之类的话,真是每听到一次就会让他愤怒不已。
富冈义勇终于因为头皮的疼痛而清醒过来,但他的视野依旧模糊不清,因为泪水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顺着脸颊流淌而下。他蹲下身体,微微仰头看着一如当初,容貌不改的十三岁少年:“锖……兔……”
锖兔的心顿时柔软起来,叹息一声,环住富冈义勇的双肩。这孩子身上花纹对半分开的特殊羽织,红色的一半来自于富冈茑子,而另一半正是来自于他自己啊!
“哭吧。不过在打败无惨之前只有这一次机会,我不会告诉别人的。”锖兔轻声说。
不过要是别人自己亲眼看见的,可和他没关系。
林中响起压抑的哭泣声,和虫鸣、鸟叫、风声一同融化在这雾蒙蒙的夜色中。
锖兔的目光对上同样轻轻蹲下的富冈茑子。
少女一只手搭在弟弟的肩上,目光温柔地说:“义勇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纵自己的情绪。谢谢你,锖兔。”
谢谢你当初对他的拯救。谢谢你现在对他的开导。
锖兔:“我知道,这不算什么,是我当初做得还不够,才会让他一直耿耿于怀。”
富冈茑子微微一顿,然后笑着摇摇头:“你呀,还是这样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会很辛苦的。”
锖兔:“还好,为自己的理想而动,我甘之如饴嘛!而且如果不是托了店长的福,我们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
富冈义勇哭得忘乎所以,但终究不再是当年的孩子,他习惯了在任何时候都保留一分警惕,所以没有错过锖兔的话。
“锖兔,你是在和……”
锖兔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是茑子姐。其实我们离开之后,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茑子姐对义勇放心不下几乎一直寸步不离地陪在身边,我大多数时候在狭雾山陪着鳞泷老师,有时候也会过来看你。所以……”
肉粉色头发的少年嘴角缓缓拉开:“义勇的事情,我们全部都知道哦!”
脸上还挂着泪痕的富冈义勇僵硬了,掉色了,风化了!
刚才所有的感伤感动感怀全部变成了天边的流星,所以他在这边痛不欲生的时候,其实身边都有两个人在围观?
虽然想到茑子姐……
锖兔笑眯眯地说:“上上上上……上次,义勇撞到门框流鼻血的时候、上上上上上次去吃拉面被汤烫到的时候,还有……茑子姐说也不知道义勇这样的性格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喜欢的女孩子呢!”
“啊——”富冈义勇大叫一声,将头埋进袖子里,露出来的耳根红得像是刚绽开的山茶。
恍惚之间,四年的时间似乎从未存在过,他又回到了那个和锖兔一起在狭雾山上笑闹训练的日子。
富冈茑子抬袖掩着嘴唇轻笑。
不过富冈义勇终究已经是独当一面的鬼杀队水柱了,不再是当年跌跌撞撞的孩子,迅速收拾好心情,抬起头时,便又是冷静淡然的模样。
“锖兔你是……复生了吗?与杂货店的店长有关?姐姐她……过得怎么样?”
锖兔知道他一肚子的疑问,拉了人坐下,一样样地回答:“灵魂没有人的烦恼,不用考虑衣食住行,所以其实还不错。茑子姐现在就在你左边,她说义勇如果能和同僚好好相处,她就更放心了。”
富冈义勇理所当然地说:“我们相处得很好。”
锖兔和富冈茑子脸上的笑容同时一滞。
这孩子啊,该说他这样的自信是好还是不好呢?不过总比清楚认知到其实鬼杀队的柱里,他是人缘最不好的一个来的宽心吧!
“我目前的状态确实与店长有关,毕竟店员要面向一般客户,一具能够活动的身体是必须的。”锖兔稍微解释了一下,“但我并没有真的复活,和扉间先生的状态有些相似吧。按照合同来讲,解除劳动关系的时候我就会从这个状态解放出来,到时候继续在世间游荡,或者前往亡者的世界都随我自己的意愿。”
富冈义勇听到这话松了口气,只要不是锖兔被强行束缚自由就好。
“店里的其他员工和锖兔你一样?”
找已死之人来工作可真是个天才的想法。
“一些是吧。”锖兔捡起自己的面具,在上面敲了敲,“店长并没有强制我们不得与生人相认,只是大家都没这个意愿。毕竟重逢之后不久也会再次迎来离别,我们确实还牵挂着人世才会徘徊不去,但也想迎来灵魂的安息。”
富冈义勇通过这话,隐隐猜到了那名能熟练使用通透世界与火之神神乐,也就是日之呼吸的店员的身份。至今许多谜团也迎刃而解。
锖兔拍拍衣服上的草屑,站起身:“我想今晚聊到这里就差不多该结束了,还要去其他地方看看,避免有落单的队员被鬼针对。”
富冈义勇也站起身,现在的他已经可以凭借绝对的高度俯视那个曾经需要仰望的人,因为他的时间依旧在往前走,而那人却早已停滞在过去。
“嗯,我也继续去巡逻了。”富冈义勇是水柱,需要负责一大片区域,并以最快的速度响应负责区域内的求援信号。他的肩上扛着无数人的性命,那是沉重的责任,也是信任。
“去吧。”已经背过身的锖兔微微转过头来,一如当年笑着说,“不要让我们的选择成为一场荒唐,抬头走下去吧!义勇一直做得很好,从未辜负我们的期待。这是我和茑子姐都想对你说的话。”
富冈义勇垂在身侧的手突然攥紧,他闭上眼,然后再度睁开,眼中再无任何迷茫:“我会的。”
因为他不止是一个人!
“啊、对了!”锖兔看了眼正在挥手告别的富冈茑子,突然说,“茑子姐说你别总是穿同一件衣服,记得勤换洗,这样才会更受人欢迎。”
富冈义勇:“……啊?”
前任水柱鳞泷近次郎教导出来的师兄弟一前一后从树林的不同方向步出,月光为他们披上轻纱,他们即将奔往不同的战场。谁也不知道这一步踏出的未来究竟是何种模样,但他们的脚步如意志一般,坚定不移。
赤井秀一的伤经过治疗,很快就能活蹦乱跳。这一片火光冲天,也得亏没人居住,所以损失可以忽略不计。炼狱杏寿郎和佩狼的战斗也终于接近尾声。
佩狼的血鬼术是能够控制影子,可以将其作为狼形怪外放出攻击,也能够缠在对手身上控制其行动。影子本身有着空间属性,佩狼将影子覆盖在自己身上时,刀砍中影子便会陷入空间,无法伤害到真正的他,甚至还能在影子空间中储存武器,悄无声息地投掷、开枪。
他这一招确实难以提防,炼狱杏寿郎一开始应付得十分吃力,但习惯之后便逐渐掌握了节奏。
无论招式有多花里胡哨,只有真正击中目标才能算数。佩狼的血鬼术虽然难缠,但他能控制的影子数量有限,只要将其引出,再以超过其反应的速度突击,令影子无法回防……
炼狱杏寿郎的视野一瞬间发生了改变,他看见了这个世界的另一种模样。佩狼身体的每一丝变动都清晰可见。
就是现在!
火红的刀锋如烈焰一般席卷而至,却没有附带任何杀气,佩狼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身首分离。
他脑中如走马灯一般闪过许多画面,有刀,有枪,最后定格在那如火焰一般熊熊燃烧的双目之中。
“你不是他。”身体渐渐消失的鬼张开嘴,或许是说给眼前的人听,又或许是说给自己听,“你比他强,也比我强,但刀的时代终究会过去。”
“我知道。我看见了。”炼狱杏寿郎将刀收回鞘中,眺望着天边跃出的金光,“就像以前赶路只能乘坐马车或者依靠双腿,现在却有了更加方便的汽车和火车。时代在改变,也不会为了某一个人而停下。但对我来说,只要能够保护大家,手中紧握的无论是刀,还是其他什么,都为所谓。”
火红双瞳的少年露出一个比太阳还要耀眼的笑容:“而且就算刀作为武器的时代过去,它也不会真正消亡,只是换一种方式陪伴在我身边。若刀不只是为了斩杀而挥舞,又有什么不好呢?”
真正放不下的终究只是人自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