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从中午开始忙碌,造型师划着两个28寸行李箱进场,品牌SA捧着十几款秋冬新款晚礼服,七八个人围着我动手动脚。
贺荣彦妆造很简单,半小时完成;到我这里,漫长得过了一个世纪。化妆间隙我抓住一闪而过的贺荣彦,质问他:“每次宴会都准备这么精心吗?”
贺荣彦的西装在我手里皱成一团,他也不生气,嘴角微弯:“本来也没有,从这次开始需要了。”恨得我要抓花他的西装,贺荣彦灵活侧身躲过魔爪后快活地吩咐再找一套西装。
一直到晚宴开始前1小时,准备工作才完成。这期间贺荣彦时不时出现几分钟,看到我枯坐连手机都没得玩后,露出神秘的微笑又消失。本来情绪还算稳定,几次下来,我是彻底想死了。
最后一次,我怒吼:“这么闲就去上班,江觐呢,今天没有会吗?!”
贺荣彦哈哈大笑,双手插兜松松散散地走掉,精英范全然消失,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
到出门的时候,贺荣彦还是和平时差不多,西装革履,无边眼镜,只是头发翘了几分。我就大不一样:长发盘起,拼色Alexis晚礼服,披肩一戴,消失已久的贵气再度显现。
直到坐上车,我还在对着镜子感叹:“太美了,化妆怎么这么厉害。”
“化妆师怎么做到的几笔鼻子就出来了??”
“盘发怎么这么美,我自己梳丸子头腮帮子可大了,怎么她们拾起刘海我脸型这么流畅??”
贺荣彦听到后面笑起来:“化腐朽为神奇吗?”
“谁腐朽了!”
我下意识反驳,然后发现是金主说的,迅速躺平:“您说的也有点道理哈。”
这下贺荣彦大笑起来。
到达宴会厅,贺荣彦搀着我下车,保持挽手姿势进入。不是恃宠生娇,实在是高跟鞋穿不习惯。
还未到开宴时间,现场设置主办方和合作者的产品摆台,到达的宾客三三俩俩聚团,认识的寒暄业务,不认识的更要抓紧认识找合作机会,一派商务拼搏风气。
贺荣彦刚到,就有乙方公司过来问候,后面变为推销自家新研发的可视化生产监测系统。谈话中贺荣彦时不时看我一眼,我不明所以,假笑回赠。
直到聊完对方走远,贺荣彦把名片往我手里一塞,顺路敲了我手背:“怎么不打发他走?”
“啊,你不想跟他聊?”
“看你好几眼了,还没发现?”
“我以为你看我在不在呢……”
贺荣彦被我噎住,深吸口气:“你是逃犯吗,不看就要跑?”
“记住,我看你,你就说有位合作方在前面要沟通,我会顺势接话结束交流。”
“好的,贺总。一定完成任务。”如果不是披肩位置正合适衬得仙气十足,我就要敬礼了。
来寒暄&陌拜&套近乎的宾客一波接一波,有些名片挂总监title,更多的是董事长/CEO/CFO/执行董事等真正的公司话事人。每个都使尽十八般解数,试图从贺荣彦身上刮肉。看着他们,我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亿万身家是什么概念,贺荣彦到底是怎样诱人的鱼饵。
快到入席时刻,表面言笑晏晏实则不胜其烦的贺荣彦终于解脱,搀着我在侍者的指引下就坐。
快到第一排的圆桌时,看到了熟悉的面孔---爸爸曾经的供货商,金腾矿业的董事长赵志明。
捕捉到他的一瞬间,我整个人僵住了。赵董还是和3年前一样,大腹便便,脸上挂着和善的微笑,像尊弥勒佛。他应该就是挂着这种笑劝爸爸入场矿石期货,也是挂着这种笑在爸爸做多失败后对他的采购款推迟请求翻脸,完全忘记和爸爸相识于微时的情谊。
赵志明身边坐着一位相貌姣好的年轻女孩,年纪大约能做他女儿,婉约清丽,袅袅婷婷,是他一贯的审美。每次和爸爸吃饭,赵志明都带情人,真正的夫人扔在家里,提到就一脸蔑视。因为这个妈妈不愿意和他来往,还劝爸爸薄待糟糠之妻的能是什么好货色,但爸爸没听,后面果然被这个兄弟踩了最重一脚。
整桌别的座位还空着,我细细看去,一圈圈都是熟悉的名字。也对,这个行业来来去去的大玩家就这几个,这些人过去跟鼎荣合作很多年,供应链顺滑,没必要换人。虽然他们狠踩爸爸,但贺荣彦有背景有手段,自然有办法让这些人不敢吃、就算吃了也连本带利吐出来。
我不想过去,怕忍不住撕烂他们的脸,更害怕他们看到我依附在贺荣彦身旁。收购父亲公司的贺荣彦带着我这个前任董事长的落魄千金,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些爱带闲鸥野鹭出席的老淫棍会编排出什么故事。
更何况他们编排的都是对的。
脑袋乱糟糟想了一堆,贺荣彦搀我不动,侧过身来:“怎么了,脚不舒服?”
摇摇头,我低声道:“我就不坐过去了,贺总您去吧,我在附近等你。”
贺荣彦有一丝不解,转头看了眼座位,面露了然,右手轻拍我手背:“一起吧,给你个狐假虎威的机会。”
拿什么狐假虎威,不就是默认自己是贺荣彦的女人,用甲方的身份羞辱他们吗?然后呢,他们又会觉得我是什么样自甘堕落的货色?
我低落地摇摇头:“谢谢贺总,不必了,我去车里坐着就好。”
贺荣彦扭住我的胳膊,拽着我往前走:“坐过去,别怕,我在。”
被他拉着,我踉跄几步,眼看就要被赵志明发现,急的我发狠甩开贺荣彦,低吼:“我不想去!!”
贺荣彦猝不及防,一脸震惊看着我。
我咬紧牙关,愤怒地看他一眼,转身遮着脸往电梯跑。路上因为高跟鞋不方便还倒在一位侍应生身上,对方扶起我,我连头都来不及抬,站起来快速说了句谢谢后又向前冲。
进入电梯我拼命按关门键,门关上后顺着镜面滑坐到地上,深深吐出一口气,脑袋无力垂下,四肢百骸没一点力气。等着电梯下行,谁知下一秒,门开了,贺荣彦喘着粗气,手撑在按键上,一脸焦急地俯视我,西裤跑出一片褶皱。
我坐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贺荣彦迅速走进来,顺手按下停车场的楼层,然后蹲到我身边,从裙摆里摸出穿着高跟鞋的脚,边喘边问:“崴脚了吗?还有哪摔到?”
我愣愣地看着他,脑子短路,不明所以。
贺荣彦开始检查胳膊,修长有力的手指顺着手腕摩挲到肩膀,摸到一处青紫时脸冷得滴水:“摔得那么厉害,被人扶才起得来。还一路快跑,活该伤的更重。”
顿了顿,又表情不自然地说:“看到你摔倒我才过来的,不是要追你回去。”
我后知后觉到疼痛,一股委屈涌上心头,鼻子发酸,泪水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最终低落在黑裙上。
“叮”一声电梯门打开,停车场到了。贺荣彦握着肩膀扶我起来,在发现我哭时脚步一顿,后又更温柔地搀着我走出电梯。
贺荣彦打了个电话,让司机开过来接我。挂掉后他脱下西装盖住我肩膀,然后长久注视忍不住抽泣的我。过了一会儿问道:“很疼吗?”
我抽噎着:“不疼……”
“那为什么难过?”
“……”
见我不回答,贺荣彦沉默片刻,又道“意意,”
我彻底爆发:“因为我不想让他们觉得我不知廉耻!不想让他们得意得觉得彻底整垮了爸爸,让他唯一的女儿只能卖身求活!”
“我不能让爸爸死了都被人说教出了个没骨气的女儿!!”我歇斯底里地大喊,眼泪轰鸣着流下,流入嘴里,散出化不开的酸涩苦楚。
贺荣彦直直站在那里,像被一柄利剑刺穿,钉在十字架上,动弹不得。他脸上失去所有血色,端严俊朗的五官透出悲哀,苍白的唇齿无力震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轮胎摩擦声传来,车到了。我逃也似的拉开车门,用力跳进去,不愿与贺荣彦再说一个字。
车开了,通过车窗看到他始终站在原地,目送我离开,不曾变过姿势。
一路浑浑噩噩,羞耻、痛苦、愤怒、悲哀在脑袋里搅动,差点把我撕成碎片。直到停下,我才发现开到了别墅。
不要!今天我不想再面对贺荣彦,不想睡在囚笼。我吩咐司机带我回家,回爸爸妈妈在的家。司机有点意外,但还是遵从了。
情绪太暴烈,我失去了时间知觉,不知道多久,终于到家,推开门,爸爸妈妈的瓷罐端正地坐在沙发上,他们在等我。
看到那抹青白,我彻底崩溃,眼泪又一次奔涌而出,数不尽的委屈噎得我哭不出声。
“爸爸,我害怕……”
“爸爸,我差点名声尽毁”
“爸爸,那些想鲸吞鼎荣的臭狗屎还没遭报应,本来能在餐桌上恶心他们的,但是那样他们就知道连我自己都没保住,可能更得意了”
“我不想让认识的叔伯和臭狗屎们觉得咱家彻底输了”
“妈妈,爸爸当初真应该听你的,那几个人都不是好东西”
“妈妈,我摔伤了,疼……”
一声声倾诉消散在空气中,无人回应。我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搂住瓷罐,幻想爸爸妈妈的体温。太累了,我想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