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的路上遇到零星同事,我立刻缩手后退,假装一前一后素不相识。贺荣彦反应更快,我还没退一步,就立刻扯我回来。我还要再躲,他死死钳住我的手,没好气训我:“你是我的助理,跟我走一起有什么好怕的!”
“把你的胆子提出来,这种时候更要落落大方。”
我唯唯诺诺,但还是把手背到身后,防止被他抓住,只是跟在他身侧,进可攻退可守。
进入电梯,我立刻躲到最远侧,恨不得以发覆面,口呼忠烈。贺荣彦气笑,铁青着脸站在电梯中央,像尊风雨不动的门神。
电梯几次开合,外面站着同事看到我俩,立刻低头轻呼“贺总好”,然后忙不迭按住关门键,避我们如洪水猛兽。
贺荣彦说得对,只要他在,不会有人敢抬头看我。或者说,在他的光芒掩映下,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被看到。
还没到午休时间,地下车库车满为患,没有一点人气。我放松了些,躲在贺荣彦身后,快速向前。他被我像盔甲一样顶着,朝006号奔袭。贺荣彦双手插兜,和我角力,故意慢腾腾走路,任我如何扑腾,都不疾不徐。直到我没劲儿了,脑袋靠在他后背上喘粗气,他才反手拉我到身侧,步履如常。
走到车旁,没等司机开门,我迫不及待拉开车门,扑了进去,迅速坐好。贺荣彦还是一副贵公子做派,从容不迫,只是西装背面被我揉出了许多褶皱。
车开到地面上时我习惯性扑倒藏匿,贺荣彦靠在座椅上,凉凉道:“别藏了,公司里还有人不知道吗?”
我卧在地毯上,声音传导得有些失真:“知道和证实是两回事,在公司看到和在车上看到完全不同。”
“荣彦,我还是害怕。”说到这,声音放缓,语调带娇。是的,我故意的,泄洪要从现在开始,不能等回别墅积蓄成滔天大浪才处理。
我的示弱让贺荣彦缓了面颊,他俯下身子抚摸我凌乱的长发,修长的手指在发丝间穿梭,温柔暧昧,无尽缱绻。直到驶入车流我重回座椅,那双玉筑雪凝骨节分明的大手才不情愿地移开。
一路上我不停刷新页面,看公众号下面的评论,多是义愤填膺要人肉报复的激愤之言。作为暴风眼中的被诬告者,我越看越反胃,委屈、害怕、愤怒混合着酸水往喉咙涌,干呕个不停。
贺荣彦见状搂住我,一遍遍顺着后背,紧张道:“怎么了意意?”
我摆摆手,咽下呕吐的冲动,平复了下心情,才缓缓道:“没事,就是有点着急了。”
贺荣彦视线凝聚到我的手机屏幕,瞬间明了,随后夺过手机扔到储物箱内,不快到:“别看了,都是群蠢货,只要公关发消息,他们又会转变立场对牢里的东西激昂慷慨。”
“人类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都不过是掩饰、欺骗和虚伪而已。”①
大道理我都懂,可还是心里发堵,时不时胃部作怪。贺荣彦一直环着我,轻抚我的后背。
到别墅后。贺荣彦吩咐家政找药,我有点不好意思,急忙拦下:“不用了,我胃挺好的。今天就是情绪不好,突然想吐,平时都不这样的。”
不知道贺荣彦想到什么,整张脸都亮起来,深邃的眼窝绽放万千星辉,满脸惊喜:“我这就让家庭医生过来。”
我不舒服他这么开心吗?!现在让医生过来是想快点确认我生病的好消息?他有病吧??
我非常疑惑,上午闹了这么一顿,情绪大起大落之下,我实在没力气就医,听些注意情绪的空话,只得摆手阻止:“不用,我知道自己,没事儿的。”
贺荣彦还想叫人,我只得道:“荣彦,我饿了,能先吃饭吗?”
贺荣彦连连点头答应,扬声吩咐厨房阿姨准备午餐。吃饭的时候还一直观察,好像在判断我是不是病入膏肓,好神经一男的。
我本来枯形灰心,被这两场事故闹得,没了自怜的心思,只剩下抽干身子的疲惫。食不知味地吃下一餐饭,有气无力地向贺荣彦告假,他一叠声应承,还闪过来搀我回房,弓背弯腰,尽心尽力,侍奉地我受宠若惊,疑窦丛生。
他真是有病吧??
没力气再想,干脆挥之脑后。我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起床时我吓了一跳,日头西沉,影影绰绰的寒气在庭院里飘动,天色明暗变动,已是黄昏。我睡过了一整个冬日。
还在懵懂中,贺荣彦推门而入,难耐喜悦:“医生来了,先检查身体。”随后扶着不明所以的我来到起居室,查体抽血验尿按摩一条龙服务。
直到医生护士理疗师们鱼贯退走,我还没回过神来。这么大阵仗,为了个情绪问题?不理解,但尊重,毕竟受益人是我。
稀里糊涂坐在沙发上,贺荣彦笑得温柔,搂着我道:“接下来你先不要去公司了,我会跟赵益打招呼。”
“先养好身体,别的不急。”
“还是急的,”我立刻正襟危坐,向他求助:“怎么解决啊?”
贺荣彦扶着我的脑袋,一点点往他肩膀靠,因为身高差大,还不时自我调整,塌下腰就我:“安保和侦探正在调查那个肇事败类,看他们手里还有没有别的资料;法律顾问和网媒接洽,后续会让他们闭嘴;所有工作完成后公关会写稿子公开澄清,洗脱污名。”
“所有伤害你的人都会付出代价,”他一下一下揉着我的肩膀:“这段时间你就安心养身,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我试探地问:“怎么澄清啊?”
贺荣彦揶揄:“你想怎么澄清?”
“车祸犯的事情就按实际来,其他的,那个,嗯,希望是,嗯,纯粹的工作关系,嗯,当然了,主要是为了公司的声誉,那什么……”我吞吞吐吐。
我“这个”“那个”半天,看够笑话的贺荣彦才揉揉我脑袋,道:“会对外说你是贺氏世交,我是因为家族情谊才照顾你,没有别的关系。”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有任何可堪摘指的地方。”
“哦……”我讷讷不言,心里一阵发软,像春天的土壤,草籽蠢蠢欲动,茸茸地扫弄湿润的床。
静静靠在贺荣彦身上待了一会儿,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抬头看他:“上海的会怎么办?是很重要的战略会呀。”
贺荣彦神色有点不自然:“别人代开了。”
“谁有这个权限能代你决策?”我有点好奇。
他连语气都不自然了:“孝柔在。”
“孝柔?”我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贺荣彦移开眼睛并不看我。我突然反应过来,方孝柔,他的妻子,金方集团大小姐,新闻上雍容华贵气质卓绝的事业女性。
感动缱绻都消失了,空气里飘着一块一块的石头,略微动弹就吸入五脏,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看着尴尬的贺荣彦,我心里自嘲,这是干什么呢?不是早就知道方孝柔的存在吗?他在尴尬什么,我又在委屈什么?
直起身子,离开贺荣彦的怀抱,摆出标准微笑,对他道:“我还有些工作没收尾,先去忙了。”这也是实话,还有几份总结没写,留言再多,事总还要做的。
贺荣彦低沉说好,又补充道:“你把手里的文件都交给赵益,我已经知会过他了,他知道你会休息1个月。”
“是带薪还是无薪休假啊?”虽然知道重点不是这个,但是打工人的本能促使我追根究底。
“双薪休假,补偿你受的无妄之灾。”贺荣彦挥挥手,一脸慷慨。
“好的老板。”
在书房简单处理完公事,我看着朋友们的消息发呆。
李沫然:姐妹,这破公众号造谣造的太厉害了,我已经举报了。中午我去找你吃饭,谁敢蛐蛐你我撕烂她的脸!
李沫然:意意,你还好吗?我在工位没看到你,你去哪里了呀?
李沫然:意意,别想不开,无论怎么样,我都相信你有自己的道理。
心头一暖,我编辑回复:我请假了,接下来1个月都不在公司。我还好,放心吧,打不倒的只会让我更强壮~
李沫然回的也快: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手指迟疑,过了一会儿我才打下去:有真有假吧,等我回来跟你说。
李沫然:嗯!不要有压力,真的就是你上进苟富贵莫相忘,假的就回来咱继续一起当牛做马
我噗嗤笑出声,点点大笑的表情包回她。
接下来是韩珊和思维。她们在小群里发我链接,说公司各种微信群都在传,让我关掉朋友圈。韩珊还多加一句,数据部支持我,如果项目部叽叽歪歪,她们就来帮忙打架。
我愈发感动,回复她俩我缓过来了,过段时间公司会出告示解释的,给我的泼的脏水到时候会还回去,让所有关心我的人放心。
韩珊&思维:挺你.JPG 姐妹同心其利断金.JPG
也许我不够上进,不够聪敏,在贺荣彦身边混混沌沌虚耗青春,但总算交下几个朋友。
最后是程济桐,很简单的消息:到家了吗?
想了想,我回复:到了。谢谢你,我现在没事了。谢谢你的仗义执言,以后不要为了我跟贺荣彦争执了。他是老板嘛,当听不到他说话就好~
屏幕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但过了好久才有一段话发来:是我自己想这么做的,以后也还会这么做。杨意,不要再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