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白色里衣的陌笺等秦暮确认完自己身上再无伤口,伸手去拿屏风上搭着的红色法衣,被屏风后的秦暮抢先一步。
见秦暮捧着法衣过来打算为她穿上,陌笺动作熟稔地就着他的手穿好,一边系腰带一边道:“我就说已经好了吧。”
红色不是陌笺的最优选,但它防御最佳。
四年前毁于秘术的那件在防御中属于中等偏上,陌笺曾经过于信任自己的炼体之术,外在防御稍微没那么在意。现在看来,任何地方都不该有疏忽。
秦暮为她理顺高高束起的长发,将她的明黄发带换成与法衣配套的红色,同这些日子一样压低了嗓音,“距离昆山境还有一年左右,要不要先回宗门一趟?”
向宗门申请的昆山境接引令尚未领取,此行回去正好可以将接引令和这些年因外出而堆积的弟子薪俸一并领了。
陌笺知道秦暮这是想回去向师尊汇报了,又不放心她在外边。想起后山那些阵法,反正也没什么别的事,先回去也行。
她道:“好。”
“那咱们早点启程吧?”秦暮询问陌笺的意见,同时当着她的面在她的衣袖上印上一个独有的追踪印记。
整整四年时间陌笺没有出过这个房间,每次需要什么东西都是秦暮在跑进跑出亲力亲为。
陌笺看着秦暮为自己留的印记也不做声,只是将他往外推,“我还要收拾一下,若阿锦他们在外边,就帮我说一声我没事了。”
秦暮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听从师妹的意思出去,并关好了门。
陌笺低头看看自己近乎惨白的手,五指收拢又张开。她若没有兼修炼体,那道粉雾怕是早将她融化。
听师兄说那粉雾叫粉红骷髅,她若扛不住,大概会被融化成一具真的骨头架子。
四年前没想明白的问题,陌笺如今已经懒得再想。无论南羽出于什么目的对自己下杀手,结果都不会变。
唇角牵起,陌笺苍白的脸上缓缓绽出一抹笑来,师兄说他已经在藏青盟审问结束后将南羽挫骨扬灰,那便罢了,其它的留待她昆山境回来再说。
陌笺伸手将四周散落的阵法丹药收好,推门而出。
疗伤时秦暮曾为陌笺转述过排名赛的战况。
不能使毒只能用半吊子剑术对敌的千盏只进了前二十,洛锦路远司衍三人都进了前十,洛锦更是攒着一股劲冲进了前五。
这名次让千盏怨念了许久。
决出名次后是发放接引令。
千盏与司衍自不必说,两人身为散修,想进昆山境就得靠这接引令。路远放弃了。洛锦则是想着宗门名额本就不多,既然已经在藏青榜获得了进入资格,就不用回宗门与同门争抢了。
陌笺刚出门就被洛锦抱了个满怀。她哽咽着连着喊了陌笺好几声,陌笺笑笑,乖乖地一声声回应。
直到千盏将洛锦拉开,围着陌笺但又不敢靠太近,他问:“真的好了吗?没有强撑着吧?会不会有什么暗伤?”
陌笺笑着摇头,“已经好了,如假包换。”
洛锦从储物袋里一个个地往外掏东西,每掏一个就放陌笺手上,“丹药阵法你都有,我就找阿衍要了很多符箓,各种属性的都有。”
这种时候她格外痛恨自己什么都不会,除了一双拳头什么保障都给不了。
陌笺没有制止,只笑着看洛锦如囤囤鼠般来回活动手,直到洛锦“啊”了一声,郑重将一枚看不出什么特别的符放到陌笺捧满符箓的手中,她道:“这是我去求的平安福,你戴着。”
洛锦不信神佛,陌笺一直知道。没想到洛锦会为了自己去信一回。
静静站在一丈开外的路远将目光从陌笺那红得太过的法衣上挪开,看向法衣的主人,道:“你既已无事,我就先走了,昆山境见。”
站在路远旁边的司衍虽未说话,但陌笺知道洛锦他们已经将话全都说完了。
陌笺浅浅笑着,本就肤白,在红色法衣的衬托下更是白到反光。
她道:“劳你们担心了。”
看着路远灵气四溢快压制不住的模样,陌笺立即悟了,问他:“要进阶了吗?”
单看那灵气四溢的程度便知他已是压制了不短时间,就等着确认陌笺完好后再回去了。
路远点头。
陌笺也不挽留,反正一年后还会再见,且路远宁可拖着不进阶也要先确认她痊愈,这份情谊她会一直记得。
“再会。”
“再会。”
彼此聊完后千盏也提出了告辞。
他打算趁这一年的时间去寻一些剑修练练,他虽做不了纯正剑修,但可以选择从现在起尽量做一名剑毒双修之人。
至于洛锦与司衍,两人打算留在藏青城,等昆山境开启前夕与藏青商盟一同出发,还能搭个顺风舟。
几人各自挥别,秦暮以陌笺大病初愈为由,接过了问天舟的驭使权,让陌笺得以躺着回了云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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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天舟途径云海宗山门并未停下,而是径直飞到连云峰柒染宫前。
陌笺仰头看着与记忆中有些不一样的柒染宫,思索师尊是不是又摧毁了它一遍。
“阿笺?”
耳边听得秦暮轻声问,陌笺收回视线侧头看过去,“走吧,师兄。”
没等陌笺踏进殿门,景和已经迎了出来,他一手搭上陌笺手腕,手指轻触陌笺脉搏,引得她微微侧头。
不用陌笺问,景和已经主动道:“我就看看。”
陌笺点头,站在原地垂着眸,等景和检查完。
“还好,没什么暗伤,但还是再养养的好。”景和的手转搭为扶,像扶伤患一样扶着陌笺,“近期最好别打斗,顶多动动神识。”
“好的,师尊。”陌笺收手,回头看向刚路过的屋檐,“师尊,柒染宫是不是重修过了?”虽是疑问句,语气却很笃定。
景和正想矢口否认,看到大徒弟轻轻摇头,咬牙承认:“……是的,这宫殿看久了,我就想换换口味。”
谁知说完后余光瞥见大徒弟闭上眼不忍直视的模样,拳头都硬了。这小子什么意思?单纯找打吗?
陌笺道:“那您更换后的口味和之前还挺像的。”与之前的区别小之又小,不注意还真看不出来。
景和:“……”他见陌笺语气平平,倒像是谈论天气般随意,安心一点,甚至还能问她,“你有喜欢的风格吗?要不这柒染宫推了再重建一次?”
陌笺摇头,“您喜欢才是最重要的。”这可是景和的宫殿,而不是她的。
景和张了张嘴,摸不准陌笺的意思,决定先从秦暮下手,于是问陌笺:“路途遥远应该累了吧,要不要先回去歇歇?”
陌笺知道景和要问秦暮话了,拱手执弟子礼,道:“那弟子先行告退。”
陌笺走出宫殿,听见景和压低声音对秦暮说:“你小子给我滚过来!”止住了回头的想法,没有询问陌莲的情况,连一直陪同陌莲的绛浔也没召回,先绕去了后山。
坐到大殿内主座上的景和发现陌笺没有回清吟居而是去了后山,又察觉到她将整个后山封起来,一副打算闭关的模样,才看向下方垂首的秦暮,质问道:“四年才治好,这就是你说的给我交代?”
秦暮抿了抿唇,在大殿内站得笔直。
景和看这小子半天蹦不出一句话的样子就来气,下意识抬手又想破坏柒染宫的左边,想起正在闭关的小徒弟不能受此打扰,默默放下手,“连师妹都治不好,你那炼丹术像假的一样。”
“是。”
景和:“……”真的很生气!跟这小子说话还越来越气!
他起身在上边来回踱了几步,双手负于身后,“所以,一切都是那人自己的意思,与天魅宗无关是吗?”
秦暮顿了一下,“在藏青盟严刑拷问下是这样的答案。”他知道师尊与自己一样,都不认同这个答案,可他答应了师妹,天魅宗要留给她自己处理。
景和道:“既然笺儿要自己处理,那就交给她,但你得在旁边陪着。”不能再让她伤得这么重。
秦暮道:“是。”
“好了,你先滚吧。”景和坐回座上对着下方摆摆手,“看到你就来气。”
“弟子告退。”
这小子什么情绪都没有,看到就烦。不像他小徒弟,就算不笑也乖乖的。
景和坐在上首位置,抬手看着掌心凝聚的风系灵气,比陌笺的雷系还要暴虐许多。
昆山境开启之后,他也该出去活动活动手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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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闭关,陌笺的阵法顺利进阶九品。出关打开结界禁制,就收到外面不知悬挂了多久的传讯符,景和让她出关后到柒染宫走一趟。
来到柒染宫,陌笺确认这宫殿还是上次见面的样子没有更新,想来师尊控制了脾气没有再毁一遍。
往里走,陌笺看见了站在上座前的景和与眉心一点鲜艳朱砂的景格师叔,下首位置背对入口方向的则是青衣负剑的秦暮,在陌笺踏入柒染宫的瞬间立即转过身来看着她。
陌笺这次没能从秦暮脸上读出什么讯息,调转目光看向那边言笑晏晏的景格。
景格师叔不常出天罚峰的天机阁,更不常见人。每次出门的理由都如出一辙,“好玩”,“觉得会发生有意思的事情”。
那她今日是觉得哪里好玩?站在这里,与自己和师兄有关吗?最可能的,便是昆山境。
陌笺压下心中疑问,走上前见礼,“见过师尊、师叔、师兄。”
景和朝陌笺招招手,笑得格外灿烂,“笺儿来,正巧景格有空,她来为你就昆山境之行算一算。”
自家徒儿果然天生丽质,随便什么颜色都穿得这般出众。
景格弯起眼眸笑着,眉间朱砂格外鲜艳:“小陌笺,方才替你师兄算的结果不太理想。”她也朝陌笺招了招手,“听闻你俩会结伴,让我瞅瞅你俩是否一样。”
陌笺浅浅一笑道:“不知师叔替师兄算出什么结果?”
景格笑眯眯地瞥了眼下首那个抿唇的青年,“九死一生,与小秦暮平时出行很不一样呢。”
“确实。”陌笺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就劳师叔也算算弟子的了。”
“好说。”景格踏出一步,从上座走至陌笺跟前,朝她伸出白净的手,手腕的琉璃珠在绽放光芒,“且把手伸过来。”
陌笺依样照做,看着景格手腕的那串琉璃珠从晶莹剔透的白变成了纯正浓郁的紫。
片刻后景格收回手,颇为不解:“小陌笺也是九死一生,不大对劲。”
陌笺没有惊讶,准确说她对怎样的结果都不惊讶,只是拱手道着谢,礼数做到最周到,“多谢师叔。”
景格摆摆手,将没说完的部分补完:“九死一生后,便是风生水起。只要成功渡过,这便是你俩的机缘。”而且是破天富贵般的机缘。
至于渡不过,那便另说了。
景和叮嘱道:“昆山境万事小心,一切以己为重,切莫心软。你俩先去罢。”
陌笺与秦暮拱手道:“是。”
陌笺看着景和与景格,确认景格一定有什么后续的话没有说。但既然师尊让她与秦暮先离开,想来此刻知道了也没什么好处,遂与秦暮一起出了柒染宫。
待陌笺二人彻底离去,景和一挥衣袖将柒染宫的殿门紧闭,转头看向立在原地的景格,“剩下的部分。”
景格偏了偏头,发髻上莲花流苏簪上的流苏轻轻晃了晃,仿佛在问景和这是说什么,模样好不无辜。
景格每次装傻都是在等着别人主动开口提交易,深知她这一脾性的景和微微皱眉,“你要什么?”
景格以手点唇,狮子大开口:“把你两个徒儿的本命魂灯借我吧。”语气很是轻松,仿佛是说了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景和沉声道:“理由。”他知道景格不会平白无故讨要一样东西,正如景格平素懒散却比谁都恪守规则。
“现在说了理由不就等于提前把内容告诉你吗?”景格眯笑着晃晃脑袋,“这个交易不大公平呐,景和师兄。”
她面上笑得慵懒,目光却直直看着景和,丝毫不担心景和会将交易作废。
景和沉默一瞬,“只要你能保证他们性命无恙,我便将魂灯给你。否则……”未说出口的话,同样深知对方的景格自然也是明白的。即使是同门,他也不会留情。
“甚好甚好。”
“他俩自然活得很好,回来时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