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笺找到时孑时,他正在冲击金丹。
时孑毫不费力地压缩着体内灵气提纯成灵液,逐步向凝结金丹迈进。
陌笺并不急着出手。
结丹之后会有心魔劫出来考验修士。
时孑敢在残害他人后立即着手结丹,除了对自己的实力有足够自信外,便是有足够的依仗能确保自己顺利渡过心魔劫吧?
既如此,她怎能不给对方一点时间顺利结丹呢?从希望到绝望,不是更能击溃对方?
她要让时孑在得偿所愿的前一刻,体会到什么是即将得到又立马失去。
陌笺一挥手,袖中噬心符迅速飞出,符箓以时孑为中心,在那周围布下了问心阵法。
以自身迷惘为基,借此衍生出的问心阵法,比结丹时的心魔劫不知厉害多少倍。
就算时孑够心狠,能够安稳渡过问心阵法,也逃不过周围那些相当于元婴后期修士奋力一击的噬心符。
思及此,陌笺挥袖放出太师椅稳坐其上,就这样静静看着时孑。
云极大陆的时节,雾极大陆的时孑,就算名字相似,模样相似,成长相似,到底不是一个人呢。
云极的那个确实没有沾染他人的鲜血,她将那个放了。
可眼前这个雾极时孑,踩着数名女子的血泪试图往上爬,她会将之踹回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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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修士的心魔劫长短不一,端看应劫之人在意的事有多少,又用了什么手段去渡过。
陌笺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单手撑头,不知眼前之人正在经历什么,他双目紧闭面露狰狞,杀意浓郁萦绕着。
灵液汇聚,凝结成丹。金光灿灿,甚至不比正常结丹的修士的金丹差,她可以想象外面天空聚集的祥云。
陌笺略一挑眉,右腿往左腿上一翘,看着被她凝视许久的人终于有了动作。
时孑确认了自身金丹的情况后,神清气爽地起身,笑意笑意爬满脸庞,他还好心情地掐了个净尘术将自己打扫干净。
陌笺并不出声,甚至很友好地没有阻挠时孑此刻的高兴情绪。她只是安静看着,等着时孑自己来发现她的存在。
好在,她没等多久。
时孑正要抬脚,便看见了百无聊赖看着他的陌笺。
无数理由在他脑内百转千回,时孑偷偷外放神识,确认周围无人藏在暗处,连那白瑞也不见踪迹。
他心下稍安,想到眼前之人只是个区区筑基期,而他已经结丹,不由底气足了几分,说出的话也带了几分质问的意思,“陌道友,你怎在此处?”
陌笺看见时孑眼底的变化,不动声色地笑笑,“恭喜结丹。”
时孑忽然想起一件事,既然陌笺来到此处,那定然是路过了前面密室的时雨和时茕,不由试探道:“不知陌道友是如何来此的?”
陌笺唇角勾了勾,笑得温文尔雅,“自然是掀了你的床榻。”
时孑的脸色彻底变了,好在他已经结丹,不再担心陌笺与其不知踪迹的胞弟联手。
他拧着眉,冷笑一声,“你便是如此做客的?”
“掀了你的床榻,救下了两个人,也算是将功抵过罢?”其实也不算是救下,人还没活,但她就是刻意说这种话来膈应对方。
两个人……时孑彻底不装了,他冷哼一声,手腕一抖,从袖中飞出一柄漆黑如墨的匕首,“那样的都能救,陌公子倒是能耐。”匕首脱手而出,朝陌笺飞去。
陌笺并不起身,只抬起空闲的手,食指中指并拢往前一划,殡天剑心随意动击在匕首尖上,将那匕首瞬间击飞。
时孑紧急召回匕首,发现手里匕首在嗡嗡鸣叫,匕首上还有一道极细的裂纹,料想陌笺那柄灵剑绝非凡品,眼底露出毫不掩饰的贪婪,“果然身家颇丰。”
紫色纹路在剑身游走,泛着上品灵器的光晕。若如此利器在他手中,该是怎样风光?
陌笺看见对方对她的本命剑起了贪念,但又懒得提醒对方这是她的本命剑,他是不可能将之拿到手的。
她浅浅笑了一下,起身提剑迎上去,只守不攻,被贪婪短暂蒙蔽了思维的时孑竟然没有察觉陌笺以筑基期之身与金丹期的自己打了个平手!
时孑想要攻过来,下意识往陌笺方向跨了一步,眼前迅速弥漫的白雾又让他警觉地收回脚。
白雾将时孑吞噬,他只看到眼前雾茫茫一片,神识根本探不出去。时孑迅速将匕首横在胸前,预备应对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
下一刻,手中一空的时孑低头,发现他手中空无一物,而自己的手则变小得形同孩童。
什么情况……没等时孑想明白,他听到有声音传来,不由抬眼,看向眼前不远处那个紧闭的门扉中。
“……小孑的身体差成这样,医修说他活不过十岁……”是个女人的声音,时孑顿了顿,这是那个曾被他称为娘亲的人。
“明明是双胞胎,他们怎么差距这么大呢?”男子叹一口气,“我还指望他们俩振兴时家重返修真界。这样下去,只能靠小茕一人了。”顿了顿,男子再道,“所幸有事的不是单一水灵根的小茕。”
时孑站在原地,听着那对夫妻的谈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无声地笑起来,他是被放弃的那一个,因为他命不久矣,他是知道的。
当年第一次听这话时,他是什么感受来着?有血液倒流浑身发冷吗?
呵,放弃得这么容易,他时孑的冷血就是跟这两个人学的!
下一刻,男子的声音像是在印证他的话,“资源全部留给小茕。至于小孑……顺其自然吧。”
“……你怎么能这样?至少……至少也该用丹药吊着小孑的命……”
“你不知道丹药有多贵吗?尤其我们时家这些年连个筑基修士都没有,彻底没落的时家,哪来那么多的资源?!”
对,就是这样,他就是这样被放弃的。时孑唇角牵起,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不怕死,真的。但是这样明目张胆地被放弃,毫不留情地被放弃,真的很难受呢。
不是说同胞兄弟会在娘胎里争夺资源,出生后总有一强一弱吗?那他倒要看看,谁才是强到最后的那一个!
眼前一阵模糊,火光覆盖了时孑的眼。
既然时茕在娘胎里夺了他的运势与健康,那他就在出生后夺回来!
他要让时茕也尝一尝,病弱将死被人舍弃的滋味!
看着倒在火光之中的那对夫妻,看着重伤之下被他锁起来的时茕,时孑轻轻地笑起来,温驯而乖巧。
他一直扮演着天真懵懂不谙世事的乖孩子,他们是不是很开心呢?
省事,又不碍眼。连他那个已然筑基的哥哥,也不是他的对手呢。
时孑再次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已经从体弱幼童的瘦弱苍白变为丰润如玉,与天争,与命博,与人斗,他的命是他自己的,由不得别人指手画脚!
寿元不够就去夺取!
灵根不足就去夺取!
资源不够就去夺取!
一切东西都可以夺取!
夺取!夺取!夺取!
时孑眼尾泛红,眸光狠厉,执念悄然萦绕,又逐渐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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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法外的陌笺看不见时孑经历了什么,她只能看见时孑一次次地微笑,又一次次地从温驯乖巧的笑容变为狰狞之色。
这是性格扭曲的过程?陌笺稍稍偏头,如是想到。
下一刻,她看到阵法内的时孑的周身骤现火光,煞气萦绕,已然是入魔前兆。
入魔。
陌笺不在意地笑笑,入魔了也得死。
等到时孑周身煞气消退,双目恢复清明。
他从幻阵走出,先是看清阵法外的陌笺,再环顾四周确认这个由符箓构成的阵法。
他站在原地,明明是笑着的模样,眼神却冷了下来,“你布的?”
陌笺扬了扬眉,弯起眼来,不吝夸奖,“顺利通过问心阵法,看来你的心智很坚定呢。”只是这种坚定早已走偏。
“无用。”时孑轻哼一声,连笑容也懒得伪装了,扬手就想破去那些符箓。
“小心点哦。”陌笺笑笑,“那是噬心符。”
噬心符……时孑顿时僵在原地,忌惮地望着陌笺,思绪却迅速活络起来,他不能出阵法,但不代表武器不能,之前他的匕首就曾经出去又回来。
若是布阵者死了,阵法能不能破?
下一刻,时孑手中匕首脱手而出飞向陌笺,同时袖中又飞出数把匕首,储物袋中也取出不少,足足凑齐了九九八十一把。
九九之数,九九归一,倒是个好数字呢。能同时操纵九九之数,这天赋比起天才也不遑多让吧?难怪能覆了时家,夺了时茕的运势与灵根。
陌笺侧身避过,殡天剑自发防御着。袖中折扇飞出,扇面增大,竖着立起的高度几乎达到整个石室的天花板。
可惜,她不是真的筑基修士呢。
陌笺唇角吟笑轻轻松松的模样,倒是越发地刺激到了时孑,后者掐诀速度变快,试图将陌笺迅速灭杀。
扇面白雪皑皑,落日夕阳鲜艳如血。
折扇灵光暴涨,扇面覆盖了一层肉眼可见的灵气,看似柔和,却萦绕着深紫雷电,劈啪作响。
时孑再迟钝,也知道陌笺此刻根本不像一个筑基修士,“你隐藏了修为?!”
隐藏了多少?他陡然想起初交手时对方竟然与自己打了个平手。
此人至少是金丹期,而且肯定比自己这刚结金丹要稳固得多。
陌笺挑了挑眉,“才发现呀?”
骗子,果然都是骗子!
时孑阴沉地笑起来,眼中疯狂显而易见,雷电,雷灵根,若他掠夺了此人的灵根,凭借着手中的功法,他也可以成为战斗力最强横的修士!
当陌笺的折扇扇过来时,时孑还在奋力挣扎。
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伪装示好这么多年,他什么苦难没有见过?什么人情冷暖没有见过?
与天争,与命博,与人斗。
他就是这样,踏着无数尸体走过来的。掠夺他人的气运,掠夺他人的灵根,掠夺他人的资源。
功法上说双修益处极大,特别是采补。所以他进阶快,几乎没有瓶颈,还顺带钳制了一群免费的劳力。
多么划算。
折扇上凌厉的雷电牵引着噬心符爆炸,垂死挣扎不再有用,时孑就那样站在原地,放开了所有匕首。
他没有错啊,错的都是那些想让他死的人。
若有一天,若有一天……
他希望自己,遇不见任何人,永生永世,做一个不懂思考、不懂一切的顽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