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修常修自身，拥有敏锐五感与直觉，不擅外物与神识。

单论神识，其实妖修比不过同阶修士。

陌笺的神识并非普通金丹期，她相当于是身体重生再修，身体回到练气一层，记忆乃至神识却没有倒退丝毫。

每每修炼，她的神识都会在原来的基础上持续叠加，日积月累，到现在遇上化蛇这等假化形期妖修也并非完全没有抵抗之力。

初时被发现，还是因为被化蛇打了个措手不及。

正如化蛇一反妖修常态会使阵法，也无人料到化蛇的神识也不弱。

这似乎是这只化蛇的天赋之一，神识带了点“悄然”与“无息”的特性，但又因其妖修身份所限，会被经历过此神识洗礼的擅神识修士察觉。

陌笺不用再依靠她与狸兽面具之间的联系，已经能顺利察觉到化蛇神识的到来与离去。

正因如此，陌笺基本摸清了化蛇施展神识的规律。

每隔两三个时辰，化蛇的神识就会来到这个房间，落到陌笺身上。

每次关注的时间不算长，只盏茶工夫。

无论她做什么，不管乱砸东西还是静坐发呆，化蛇窥视的时间都不曾更改，没有延长也没有缩短。

但它自以为隐秘的窥视太过频繁，陌笺每次还没怎么动作就得硬生生停下，紧急切换成伪装状态，属实恼人。

化蛇所说的十日已经过半，暗中摸索阵法的进度因化蛇的时常窥视而停了又停。

陌笺一度对自己的忍耐程度感到惊讶。

她这么能扮猪吃虎，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再次察觉到化蛇的神识蔓延过来，陌笺选择继续维系自己力大无脑的形象，面上立即换了一副不耐之色。

她以左脚勾了张椅子过来，再一抬脚，金丝楠木的椅子落到墙角，砸得粉碎。

墙角那被击中的书架摇晃几下，又被另一张椅子击中，轰然倒塌。

其上玉简纷纷落地，噼里啪啦一片，久未打扫的尘土自倒塌处飘散而出。

储物袋存放在白瑞处，陌笺手中并无灵石阵旗阵盘，她若想要更改这个房间乃至整个殿宇的阵法，得将此处的布阵之物全都找出来。

陌笺在注视了房间里唯一的窗户一小会儿后，选择抓过旁边仅存的椅子砸过去。

窗户位于阵法边缘，正是被保护的一部分，椅子砸在阵法结界上，一层浅色水纹漾开，椅子四分五裂，窗户丝毫无损。

她的神识则在化蛇的眼皮子底下向窗户内外同时扩散。

阵法结界的布阵之物不在窗外，这勉强算是好消息，至少她还有上手改阵的可能。

但也有个不算好的消息，布阵之物不在这附近。

力大无脑修为低微的小妖，所有行为都那么简单易懂。每日企图破坏屋子至少两次，但都是徒劳无功。

越是出不去，就越是无脑狠砸，这个房间里还算完好的家具已经不多了，大部分行为都是毫无章法地泄愤。

化蛇对这样的小妖很满意，因为实在好拿捏。

只偶尔还是会觉得这小妖过于活泼，精力旺盛到老祖它也有些头疼。

再一次欣赏完陌笺砸东西之后，化蛇的神识满意离去。

确认化蛇的神识已经消失，陌笺举着椅子的手缓了缓，随手丢至一旁。

或许是她出发点有误。

化蛇是吃人又吃妖的妖修，这里又是号称妖修聚集地的极西之地，最容易获取且取之不尽的东西并非灵石矿脉，而是妖修之物。

刚一转换思路，陌笺便察觉到脚下石板有异，其下有淡淡妖气弥漫，与周遭妖气融为一体，轻易被忽略了去。

神识顺着妖气往下探，数丈之下，比鸽子蛋大不了多少的淡金色妖丹上系着写满古兽文的红绸，正静静躺在那里，泛着微光。

神识继续往深往四周探查，又发现数颗。

书架所在的石板之下有三颗，长桌底下一颗，四方角落各一颗，还有……

趁着化蛇不在，陌笺将神识铺满整个房间，试图一次性找齐所有布阵之物。

随着一颗又一颗布阵妖丹被寻到，陌笺金色的眼眸也跟着亮了又暗。虽然目前仍维持着竖瞳的状态，瞳仁的颜色却不断在黑色与金色之间来回变幻。

最终，她的眼瞳在黑色定格。

黑色竖瞳眸色深深，陌笺抿唇维持着兽瞳凝结术，继续搜寻那些被化蛇施加了隐匿之法的妖丹。

一百零七颗……

强行避开所有隐匿之法的陌笺忽觉头有些疼，骤然察觉化蛇神识袭来。

想到自己还没变回金色的眼眸，她来不及多想，闭紧双眼就地躺下，面朝着有窗的那一面墙壁。

明明才搜寻一小会儿，就已经过去两三个时辰了吗？

化蛇所用的布阵之物有些蹊跷，耗费她如此多的神识，差点将化蛇的神识漏过。

还好反应够快，她之前也静坐和假装睡觉过，应当没有露出什么端倪。

笼罩在身上的神识同之前一样，陌笺便任其窥视，只闭目琢磨方才查到的一百零七颗妖丹与对应的红绸。

那些妖丹早在寻到之时便已记在脑中，陌笺只粗略看去，便知这是一个八卦两仪阵的简易版本，但是缺少了最重要的一颗，用于维系与控制此阵的枢纽。

那颗会在哪里？

陌笺自知她的眼睛颜色此刻有异，根本不能睁眼。既然化蛇还要窥视一会儿，那她干脆借机养神。

陌笺放空自己，抛开所有杂念，也暂时抛开缺少一颗妖丹的阵法，进入了空无一物的境地。

“你在怕吗？”

黑暗之中，有女子轻声问道。

谁？！闭目的陌笺转向女子出声的方向。

“你在怕什么？”女子的声音由远及近，陌生又熟悉。

心魔境。

陌笺忽然明白了什么，睁眼看着眼前的漆黑一片。

她有什么可怕的？

修士逆天而行，从踏上道途那一刻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又有什么可以让她害怕到成为心魔？

“为何不说话？”女子呵气如兰，温软的嗓音就在耳边，吹得陌笺耳根有些痒。

陌笺站在黑暗里，不动声色地铺展神识，果然是心魔境。

可她明明还不到金丹期大圆满，就算真有心魔，也来得太早了。

“连与我说话都做不到了吗？”

淙淙水声在脚下流淌，如兰软语在耳畔萦绕。

倏地，温暖的光点自脚下升腾而起，黑暗渐渐被驱散，女子的身形在陌笺眼前显露出来。

明眸皓齿，令初见者惊艳、令再见者难忘的容颜出现。

白色长发金色竖瞳，面上还有戏谑的浅笑。

这是她，但又不是她。

陌笺凝视着对方，慢慢念出此人的名字：“绯笺。”

女子很是满意，言笑晏晏道：“你果然记得我呢。”

我可是你的梦魇，你的心魔，你挥之不去又逃不开的枷锁。

绯笺已经转世为她，世上不会再有一个绯笺出现，更不会出现在她眼前。

陌笺清楚知道此人只是一个幻影，一个莫名冒出的心魔，“当然记得，你就是我。”

女子兀自点头：“是呢，我就是你……”

陌笺清楚，她是绯笺转世这件事应当不会有假，绯笺是她，但她不是绯笺。

陌笺轻笑出声，“但我不是你。”笑容里带着些妖冶肆意。

心魔偏了偏头，不大理解陌笺的意思，“有何不同？”

两者只是调换了顺序，为何就无法划伤等号了？

陌笺面上笑着，黑色的竖瞳却泛着凉意，“你只是绯笺的一个幻象，及不上绯笺分毫。而我是绯笺的转世，陌笺。”

你只会存于绯笺的光环之下，而我，才是现存的陌笺。

以后存在的，只会是陌笺，不是绯笺，也不是区区幻象。

日后，别人记得的知道的，也只会是陌笺。

陌笺说完，心魔仍旧迷惘地望着她，像是没有听清，又像是没有听明白。

陌笺清楚察觉到脚下的淙淙水声已经消失，温暖的光点越发升高，也渐渐扩大，逐渐淹没了心魔。

陌笺注视着心魔彻底消失。

心魔境，她现在的心魔是怕被绯笺抢走自我吗？

她真的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