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卫牵来一匹马,崔白玉脸色平静得像一泓池水,将赵辛抱上马背,也跟着翻身上马,带领影卫飞跑而去。
花枕挑了一下眉,放飞手里的鸽子。
陇州刺史蒋钥是赵呈一手提拔,当初,他南巡遭遇刺杀,蒋钥空手接白刃,与刺客周旋半天,身中数刀救下赵呈。
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七尺须眉黑脸的屠夫,目不识丁,但古道热肠、肝胆血性,赵呈给了他进入军营的机会,亲自教他带兵打仗。
知遇之恩,终身难报。
崔白玉来的时候并不知道此事,她是离开时才知道。
或许,她可以阻止这场叛乱的,可一切都晚了。
十日后,崔白玉带着赵辛秘密回京,住在了一处偏僻的别院。
夜色沉沉,赵辛静静地站在门前,一动不动,望着崔白玉的背影,强忍着眼泪道:“崔姐姐,你也觉得皇兄会谋反吗?”
崔白玉眼皮动了一下,搁下手里的册子,抬头看他。
自古废黜太子没一个有好下场,但赵呈是死是活,说到底,还是太后和陛下之间谁占上风。
赵辛道:“崔姐姐,此事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吗?”说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源源不断地从脸颊滑落。
哭了一路,人也跟着憔悴不少。
桃酥担心他这几日连夜赶路,累坏身子,晚饭给他煲了骨头汤,可他也没喝多少。
崔白玉长长出了一口气,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擦拭着赵辛脸上的泪痕,“事既至此,我会尽力的。”
赵辛闻言,哭得更加厉害,“崔姐姐,可我真的好怕,我怕皇兄真的不要我了........”
崔白玉俯下身将人抱起来,发现这孩子瘦得都快只有骨头了,“临行前,太子殿下特意来找我,让我无论如何一定照顾好小殿下,他这般放不下,怎会不要你呢?”
赵辛搂着她的脖子,把脸埋在颈间小声抽泣,“可皇兄为何会落得这个下场?”
"早点睡罢。"崔白玉清楚他的恐惧与忧虑,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明日或许就有好消息了。”
赵辛还想再问,能不能见皇兄一面,可一想到他私自回京已然忤逆圣旨,若是再任性怕是会再一次牵连崔白玉。
他小声道:“崔姐姐,你能陪待一会儿吗?”
“好,我就在旁边守着你。”崔白玉将人安置在榻上,盖好被子,坐在床沿拿了本书读给他听。
屋里的烛火渐渐暗了下去,赵辛没能坚持片刻,就睡过去了。
这时,桃酥进屋抱着小白,放轻脚步进屋,低声道:“姑娘,外面来人了。”
仅仅过一个多月时间,桃酥已然对崔白玉的认知彻底颠覆了。
什么齐太后,周正德,赵呈,方叙言,这些人以前和崔白玉没有半分瓜葛,如今再看,都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崔白玉不紧不慢地绕过屏风,顺手拿了件披风拢在身上。
这几日,桃酥明显感觉崔白玉心情不佳,凡事都是心不在焉,黯然销魂,好似.......好似死了丈夫。
“啪”的一声,想到这,桃酥当即给了自己一巴掌,她家姑娘明明待字闺中,怎么会死了丈夫呢?
可赵呈确实被关起来了。
姑娘喜欢他那么多年,如何不伤心憔悴?
榻上的赵辛翻了个身,崔白玉侧头看她。
桃酥自知动静大了,定了定神,走到她身边,问道:“姑娘,奴婢怎么不见崔九?”
崔九.......这话犹如一把刀是刺在崔白玉的心头,一瞬间不知道说什么好,眼神又暗了几分。
刚发觉的喜欢被她自己亲手葬送,但她又不可能和赵辛一样抱头痛哭。
那把刀让他们没有挽回的余地,她只能期待来日,可来日,他们只能是敌人。
而她,恐怕是生死难料。
还是不见得好。
“以后,就当他没来过吧。”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悲伤与不舍,崔白玉撩开帘子往外走。
桃酥不可思议地望向崔白玉的背影,心中立即有了猜测。
听闻当时陇州刺史兵变,大肆烧杀抢掠,苏有枝也在那,崔九那混帐,定然是选择保护苏有枝,把她家姑娘抛弃了!
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她家姑娘哪点对不起他了。
没来过好,谁稀罕他似的。
桃酥愤愤不平地想,离开屋子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带上了门。
小安子看见崔白玉出来,脸上有了笑意,“崔姑娘,太后要见你,跟着咱家走一趟罢。”
头一次见这等人物,崔白玉难免心中摸不着底儿。
小安子看出她的紧张,笑了笑,走上前特意帮她掀开轿子的帘子,“崔姑娘,陇州这事儿,太后觉得你办的不错,大可放宽心。”
崔白玉想晕了脑袋,临时又动了个念头:“提督大人,花姐姐也在吗?”
她现在最担心的是崔九没死的消息已经传到京城。
当日,她吹响了玄虚留给他的哨子,等她们走后让他赶紧带走崔九进行医治。
虽然不知道玄虚安得是什么心,可终归是出家人,应该不会袖手旁观。
只是,他若是将崔九的身份昭告天下,那她骗花枕的事就暴露了。
小安子眉棱骨不易觉察地抖了一下,压低声音神秘地说, “放心,你相信咱家就好。”
崔白玉默默点了一下头,低下头钻进轿子。
这个时辰已经过了宫禁的时间,小安子带着她走的是个偏门。
坤宁宫殿内高悬着华丽的宫灯,齐嬛阖眸,倚靠在一张雕刻精美的凤椅上,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尽管面庞虽已布满岁月的痕迹,但周身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
这是历经岁月沉淀后的雍容华贵,寻常一辈子都望尘莫及。
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人的五脏六腑。
崔白玉跪在殿内行礼问安。
小安子压着步子走到齐嬛身边小声说了句,“人来了。”
齐嬛睁开眼,微微抬手,和蔼道:“哀家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坤宁宫来新人了,起身罢,不必拘礼。”
崔白玉还是略显拘谨,站起身瞧了一眼小安子的笑脸,这才敢将屁股放在椅子上。
齐嬛轻笑一声,“白玉,哀家一直都想见你一面,但一直抽不出时间,这次好不容忙完手头的事,没想到已经是这个时辰了。”
不知为何,崔白玉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有些汗流浃背。
齐嬛抬手示意宫女赐茶,继续说道:“上次,哀家已经让小安子和你说了,这次你事情办得不错,不如以后就留在哀家身边,如何?”
崔白玉站起身,见她摆手又坐了回去,“能得太后娘娘青睐,是白玉的福分。”
“白玉,”齐嬛念了一遍她的的名字,脸上闪过一丝笑容,,话锋一转,“哀家听闻你之前钟意赵呈,可有此事?”
崔白玉捏了捏手指,恭敬回话:“回太后娘娘,我,我之前确实喜欢过殿下........”
齐嬛眼里含着笑容,越发觉得深不可测,“不必紧张,哀家只是随口一问,少女怀春,人之常情,哀家也是女人,当然能体谅你的心情,能悬崖勒马已经是极好的。”
崔白玉呆滞地点点头。
齐嬛微微扬起下巴,示意旁边端着酒盏的宫女上前,维持着一贯的沉稳,淡淡的说道:“白玉,今日这酒,就由你送给废太子,顺便做个了断罢。”
话落,崔白玉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走出殿门的时候差点被裙摆绊倒,宫女端着酒壶的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崔白玉眼神空洞地望着前路,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一个阴森恐怖的空间。
墙壁上只有两盏昏暗的油灯在角落里摇曳,空气中弥漫一股汗臭、血腥、腐臭混杂在一起的异味。
隔着厚重的墙壁,犯人的哭泣声和铁链的撞击声,交织在一起,让人不寒而栗。
崔白玉每走一步心就跟着揪紧一分,就这样,她一直走到监牢长廊的尽头。
隔着铁栏看到那个满身是血的人。
是人吗?
崔白玉也不知道对方还算不算是人,她只看见了一个披散着头发,身上都是森白的骨头和血淋淋的窟窿。
狱卒打开牢门。
铺天盖地的悲痛席卷而来,崔白玉无数念头划过脑海,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赵呈靠在阴冷的墙壁上,艰难地抬起头,半晌,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原来死前见到的人是你。”
这一刻,崔白玉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惊惧抽离出去。
赵呈微微挪动身子,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无力地抬起手,“过来.......”
崔白玉眼眶泛红,走到他身前,蹲下身,颤声道:“对不起,我,我........”
“不怪你,你答应我的,要做到,就不怪你。”赵呈把手伸向她,艰难地呼吸着,说话声音微乎其微。
双手瘦骨嶙峋,手指如同干枯的树枝。
短短的十日,赵呈已经被人折磨的不成人样。
崔白玉接住他的手,下一刻,不知赵呈哪来的力气,把人拥入怀里,从她的发髻上摘下一支步摇。
赵呈用最后的力气声在耳边说:“下辈子,我不当太子了,我想,我想换个身份遇见你。”
崔白玉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跪在他身边,感觉碰到他的身体的那一瞬间都像是在炼狱般煎熬。
她怕碰疼了赵呈。
可就在她失神的瞬间,滚烫的鲜血溅了一身。
赵呈用步摇刺穿了脖颈,身子一晃沉重地倒在她身上。
崔白玉脸色青红白黑交错,愣了不知多长时间,将自己的披风盖在赵呈身上,拿走他手里的步摇,迈着飘忽不定的步子走了出去。
翌日清晨,赵呈惨死在大狱的消息如疾风骤雨般传入全国,一时间,皇城被一层阴霾笼罩。
朝廷文武百官开始着手安排后事,行祭奠之礼。
之后的第二日,京城还发生了一件小事,崔琅华的妹妹崔白玉因为伤心欲绝,于家中病死。
皇宫多了一位神秘的长乐郡主,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传言,说是齐太后的远房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