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染山林,远离了人群,沈寂才拔出刀,发泄般挥出一片凌厉的刀风。
夜晚的山间漫上的白气撞上悬空的刃,深灰的身影在月下持刀,刀光霍霍,矫若游龙,雾气瞬间烈成细碎的灰点,簌簌落满玄色刀鞘。
他好一会儿才停下练刀,从怀中掏出一封修书,对站在一旁的卫风道:“你去一趟驿站,把这个送给定国公。”
“是。”
待卫风离开后,沈寂抬手一招,卫花单膝落地:“属下参见主子。”
沈寂微微抬眼冷冷地笑了一下:“我家小姐不能平白受罪,让太守府的人也陪着她难受几天罢。”
“遵命!”卫花应了一声,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离开,他可不想遇上卫风,再被打趣叫“如花”了。
故而,卫花除了见沈寂外,非必要,都是一个人行动。
可是卫花一路上又发起愁来,沈寂并未言明,他应当怎么让太守府的难受?
这个度该如何拿捏?
卫花思来想去,决定先下点泻药让太守府的人拉上一个月。
沈寂练完刀吩咐完人回到队伍,没过多久榻上的孟西慈就醒了,睫羽轻颤,望着案几上的袅袅升起的檀香发呆。
苏棠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开水进来,将碗递到她面前:“喝点水吧,看你嘴唇干的,我都想手动给你……”
苏棠月余光瞥到一旁的沈寂,终究没把话说完。
“谢谢。”孟西慈垂眸应下,黑白分明的瞳孔转向倚在车壁上看不见脸色的沈寂。
而沈寂听闻苏棠月的话,目光便下意识地落在孟西慈的唇上。她的嘴唇又小又薄,抿住的时候,看起来很适合……接吻。
沈寂不自在地别开眼,打开案几上的食盒,伸手摸了摸,感受一下温度,才挨个拎出来,蒸腾的热气裹着食物的香味散开:“让人去山下买的,都是些清淡的东西。”
不大的案几上摆满了三碗不同的清粥、蛋羹、百合莲子羹、蒸饺、另有两屉小笼子,光从外表便能看出里面的馅各不相同,还有无数糕点,有些连孟西慈都叫不出名字。
等孟西慈看清案几上的东西,当场怔住,困惑道:“买这么多?”
沈寂理所当然道:“能买的都买了,万一你想吃的没有怎么办?”
说完,又从柜子里拿出一把面条补充道:“若是你想吃面,我也可以给你现做。”
孟西慈:“……”
倒也不必如此在苏棠月面前展示你的体贴,毕竟收到好处的对象不是苏棠月。
好歹对方也是付了钱专门给她买的,虽然是想在女主面前刷好感,至少得利者是她。
孟西慈喝了口白开水后,拿过案几上莲子羹,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
沈寂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动作,瞥见对方在嚼莲子时,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喜色,才明白过来原来少女喜欢吃莲子。
他想起自己在乐京的某个山头有一处带大池塘的别苑,看来可以吩咐人提前种上了。
沈寂就这么看着孟西慈将一碗莲子羹喝完,嘴角的笑意就这么径自蔓延开来。
只是除了这碗莲子羹,少女没再碰其他食物。
“这些怎么办?”孟西慈看着满桌食物。
沈寂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薄唇轻启:“其他人还没用晚膳,肯定饿了,这些给他们留着。”
正在翻阅话本子的苏棠月手指一顿:“……”
好好好,为了讨好未来老婆,不仅造谣他们,还给他们吃剩菜剩饭是吧。
她苏棠月发誓,她要成为沈寂追妻路上最大的阻碍!
孟西慈点点头:“这些要多少银钱?”
案几上的烛火明亮又炽热,将沈寂的影子拉得老长,他说话时,面具缝隙里露出的唇角带着笑意:“你喝的那碗莲子羹,是摊主见我买得多送的赠品,不要钱。”
晚风呼呼而过,吹散了尾音:“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马车继续前行,一天一夜后,阡陌纵横的稻田在朝阳中延展如绿毯,田埂蜿蜒通向远处白墙黛瓦的村落。
又颠簸了一会儿,在村口一棵老槐树下,马车缓缓停驻,一位老人在村门口站着,望着这阵仗微微眯起眼睛,布满皱纹的手攥紧,似在疑惑这排场是何方大人物到他们这破落村子里来了。
直到车帘被掀开,穿着浅绿罗裙的苏棠月跳下马车,朝老人喊道:“奶奶!”
看到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孙女,老人不由得呆愣在那儿,眼中充满了困惑和怀疑:“哎,我的乖孙儿!你怎么回来啦,不去考那什么了?”
孟西慈跨下马车,身后沈寂、姜书禾等人陆陆续续下来。
老人拉着苏棠月的手,听她解释完后,见几个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向她问好,布满沟壑的脸上满是笑意。
忽然看到孟西慈,老人下意识道:“哟!这小姑娘真俊啦,可惜了,红颜薄命啊。”
此话一出,所有的人都缄默不语。天上,原本轻盈的云层现在也倏忽间变得阴沉。
所有人的头都缓缓低垂,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老人家也意识到自己说这话不合适,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她的好孙女苏棠月拉着那位俊俏的姑娘道:“西慈,你别介意,我奶奶她是给人算命的……”
苏棠月说到这里,立马捂住嘴:“抱歉,我不是说你命不好的意思。”
好在孟西慈像是早已习惯的样子,摇摇头道:“没事。”
这行锦衣玉食的小姐少爷们刚进村就引来了村民们的驻足,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好奇打量,更有胆大的孩童跑到沈寂面前,扒拉他的裤腿问他为什么要在脸上戴个东西,是不是因为没脸见人。
苏奶奶领着一行人往自家院子里走,林砚舟不知从哪摸出支竹笛,站在树下吹奏起来。
笛声悠扬,惊起芦苇荡里的鸭子,掠过村前波光粼粼的池塘,水面上的浮萍随波轻漾,远处成片葱绿的稻浪随风起伏。
看到这一幕的裴靖又酸了。
他真是服了!他这情敌还挺会装,挺会抢眼的!
默默对比了一路的裴靖发现,在林砚舟面前,他似乎还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就连比相遇时间和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也比不过!
姜书禾不着痕迹地远离又在孔雀开屏的竹马,想要跟苏棠月说说话。
然而苏棠月却在警惕地盯着孟西慈和沈寂,时不时地在不经意间故意挤掉沈寂在孟西慈身边的位置。
沈寂:“……”真想给这突然发疯的女人来一针。
孟西慈:“……”男女主这是在走冤家路窄的剧本?
苏棠月一边喜滋滋地当拆姻缘小达人,一边对面前的苏奶奶道:“奶奶,今年的樱花开得好多呀,肯定能结很多果子。”
苏奶奶笑呵呵道:“月月说得对,到时候可一定要回来摘樱桃啊。”
“好!”苏棠月道:“奶奶我晚上想吃鸭蛋。”
苏奶奶应道:“好!都是新鲜的鸭蛋,奶奶晚上给你做鸭蛋羹当宵夜吃。”
一行人跨过青石门槛,来到苏棠月家的院子,举目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四方宽大的院落,四周耸立着青石的围墙,墙上挂着晒干的艾草,挂满丝瓜、豆荚的篱笆上,绿油油的叶子淋浴在温煦的阳光下,炊烟慢慢从屋顶轻袅地飘起,一股幽美、恬静的气息迎面而来。
大院里的门都敞开着,崭新的大红印花布被褥散发着阳光的味道,一眼便能望见后山的层峦叠嶂、云雾缭绕间似有仙人居所。
苏奶奶手脚麻利地去东边的小厨房准备午饭了,其利索程度在这个年纪堪称健步如飞。
孟西慈默默看着干净利落的苏奶奶和这座大院,在苏棠月耳边幽幽道:“生病的奶?破烂的家?”
苏棠月丝毫没有被揭穿的尴尬,俏皮地挑了一下眉,道:“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你懂不懂?”
说着,她颇为嫌弃地看了孟西慈一眼,眼神格外挑剔道:“亏你跟我还是老乡呢,身为新时代的女性,你怎么这么out?”
孟西慈不语,只一味的沉默。
身后被抢走位置的沈寂见前面两人又在“咬耳朵”,便走到酸了一路的裴靖身边,咬牙切齿道:“你不是倾慕于苏姑娘吗,怎么还不上?”
裴靖黯然神伤道:“我什么都不会,她肯定不会喜欢我的。”
沈寂嗤笑:“你只会在这儿自怨自艾,苏姑娘会喜欢你才有鬼。”
裴靖:“……”
别再打击人了,已经很伤心了,谢谢。
姜书禾和林砚舟都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两人却皆没有丝毫见外,将包袱随意一丢,便迫不及待去各处探索了。
午饭过后,趁着众人吃饱犯困午睡的功夫,苏棠月便拉着同样有些犯困的孟西慈溜出来,准备去镇上找那位神医。
本来她刚吃饱,也犯困,但刚进村时苏奶奶那句“红颜薄命”的话总萦绕在她耳边,让她觉得有些羞愧难当,便强忍睡意拉着人出来。
然而却被得知那位神医今日没有开馆!
苏棠月不死心地逮住一个路人问道:“无双神医什么时候才开馆啊?”
这一带的人几乎都认识苏棠月,这位路人也不例外,见着是她,连被莫名其妙逮住的怒气都消散了,和蔼道:“是村长家的女娃啊,这无双神医前两日就离开了,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另一个路人道:“是啊,苏姑娘,你也知道,无双神医虽然常在咱们村出现,但一向来无影去无踪的,毕竟是神医嘛,神秘点也正常。”
苏棠月无能狂怒。
孟西慈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