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断续续的迷音在她心里回荡。
这把……剑……
她意识迷乱,眼前恍惚能见剑山高耸,寒气冲天,然而却可望而不及。七座岩柱在渐渐消散,她不顾一切的扑过去。
在现实里的风剑心眼神迷离,脚步迟缓的向前移步。此时寒雾开始消散,当卫逸发现风剑心犹如提线木偶般向剑池走去时,不由失声惊呼起来,“师父,她……”
风剑心识海仿佛能见到星点的光斑,剑,正近在咫尺,她伸手去握,忽然那熟悉的惊叫,犹如穿透重重云霭的光照,响彻在她的识海。
“小心!”
意识迅速从混沌里抽离,她蓦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向寒彻刺骨的剑池走去,等到她从这种恍惚的状态回过神来,已经一脚踩空,踉踉跄跄跌进剑池之中。无尽的寒意瞬间入体,像是蚀心刺骨的毒虫蜂涌般钻进她的四肢百骸,那股寒意冻彻心扉,使她的身体开始迅速僵直。
她惊惧已极,此时却连呼喊都是徒然,她的身体开始沉下去。就在此时,忽见一道素白的衣影掠起,风剑心但觉后领一紧,已叫人扔出剑池。风剑心在地上滚两圈堪堪坐起,不住咳嗽起来。洛清依就站在她的面前,手里赫然握着一把长剑。洛清依望着她眉眼冷肃,像是怜惜,又似无奈,终是不忍责备。她漫不经心的抖动长剑,剑气如风,吹皱一池春水。
方行明哪里还能去顾风剑心?他见洛清依终于拔出宝剑,立刻欣喜异常的迎上去。远远就看见宝剑寒气凛冽,甚至泛有隐隐光华,就知道那把剑绝非凡品。风剑心全身湿漉,她狼狈的坐着,透骨的寒意使她不住打颤,身体冷的发抖,心里更是心灰意冷。
师叔说过,由剑可知人,观剑而观心。通过选出的剑的剑品就可以知道剑主本人的资质。她却连问剑的仪式都无法通过,这就是她一无是处的证明。不过,她迅速调整好心情,由衷的为师姐感到喜悦。本来就该是如此,不过是她心里那丝隐秘的憧憬在此刻彻底的破碎成渣而已,而优雅温柔,天资卓越的大师姐理所当然的通过试炼,取得专属她的名剑,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她再次意识到,她和师姐之间的差距存在着云泥之别。并不仅仅是在家世,就连资质也是无法逾越的天堑。
就连取剑这样的事也做不好,我其实,和三年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弱小,无能,卑微,这些与生俱来就刻在她骨髓里的烙印,此刻让她的心苦涩而隐隐疼痛起来。无论是杀人无数的老魔头,还是剑宗的天之骄子们,捻死她就像捻死蚂蚁那样,不费吹灰之力。
洛清依向她走过来,风剑心迷茫的抬起眼,却见到师姐微凉的眼眸,她的心里不禁发凉,暗恨自己的无用,师姐想必已经对她失望已极。她无法为自己的无能辩解,不敢直视她失望的眼神。洛清依这时忽然转身跑走,风剑心下意识就要去追,却教她那句“你别跟着我!师叔,你们也不许过去!”定在原地,不能动弹。
风剑心的身体已冷的发抖,方行明果然没有过去,远远的招呼叫她去铸剑台烤火取暖。顺便认真端详洛清依临走前抛给他的剑。此剑通体素银,剑身纹路交错,犹似血痕。造型精巧,剑锋三尺七寸,银光如雪,寒锐过人。以他阅剑无数的眼光,方行明当即就看出这剑的品相不会比允天游的龙行和纪飘萍的潜隐差,不过似乎还不及雁妃晚的雪名。
撼云霄不由暗暗惊疑:这剑是好剑,可要说它能引起那般骇人的异动,却未免有些名不副实。观此剑,轻灵飘逸有余,凌厉霸道不足,与他先前感受到的那种睥睨万剑的气势相差甚远,难道这剑还有什么神异之处是他不曾觉察到的?
他当然不会认为,那种仿佛要撼动天地的威势会跟那个连拔剑都无法做到的孩子有关。
风剑心没得洛清依的许可,当真没敢妄动。她沮丧的走到剑山前,随意拔出一把铁剑,然后回到原地,抱膝蜷缩着,还是冷得她瑟瑟发抖。不知过去多少时候,她隐隐听到渐行渐近的足音,风剑心从环抱的姿势里抬起眼。见到的,是洛清依站在她面前,并不优雅的呼哧呼哧喘着声,粉颊和额边沁着薄汗,臂弯里还挂着裘衣,显然那是给她带的。风剑心微微诧异。“瞧我,真是糊涂,”洛清依缓缓气息,苦笑着道,“早知道就叫你去炉台那边等着,可我却等到把衣服拿来的时候才想起来,把你冻成这样,是师姐的错。”
风剑心鼻尖微酸,眼眶发红,就要落下泪来,“我,我还以为……你在生我的气。”洛清依走过来为她披上那件裘衣,将她发着抖的身体抱在怀里,心里愈加自责起来,“好师妹,我怎么会生你气呢?”风剑心擦拭着眼角,委屈道:“可,可你刚刚,见着我那样,什么话也没说就,就跑掉,我还以为,你是在怪我,怪我没用……”那瞬间,她以为她已经被最喜欢的师姐抛弃。
“我不会生你的气,你也绝不是没用的人,”洛清依望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任何时候,你在我眼里,都是最厉害的。不管发生什么,师姐也绝不会抛下你。那样,我就是想帮你去取件衣服。”风剑心胸膛暖热,不解道:“可是我这样,也可以下山啊。”洛清依的脸颊倏然染红,眼神飘忽起来,“你确定,你这样真的能下山?”
风剑心疑惑的低头去看,见自己已然全身湿透,确实很是难堪。最重要的是,剑宗的服饰以白衣为主,此时洇透,隐约能见到裙裳里粉白的双腿和已经开始鼓胀的胸脯,甚至透出里面亵衣的花纹模样。当即面颊如烧,急忙从她怀里挣脱出来,双臂抱胸,恼羞着跳脚,“师,师姐你别看啊!”洛清依轻声浅笑,反而将她带进怀里,“这里,难道不是最安全的吗?”风剑心在她怀里探眼张望,洛清依安慰道:“你放心吧,四师叔师徒早就让我赶下峰去了,现在这里就你和我。”小师妹脸颊烫热,直觉这般亲密好像有有哪里不对,心跳的像是怀里揣着兔子那样。
她试着去推她,却似乎还使不上劲,“我,我是担心这个吗?大,大师姐你快放开啦!”
“可我担心……”洛清依忽然呢喃道,风剑心睁着纯澈的眼睛,迷惑不解。洛清依的眼眸宛若春日暖阳的温柔,直望进她的心底,使她心跳如雷,失控的,无故的生出莫名的悸动。洛清依的声音轻轻在她耳边响起,“我在意……”少女的淡雅如兰的呼息落在她的耳尖,使她原本就滚烫的脸颊更如火上浇油,越烧越烈。
随即就是寂静的沉默。风剑心没有回应,或者说她惊慌失措,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去回应。她的识海混沌,茫然,根本无法思考任何事物。
“你到底是姑娘啊,”洛清依将她从怀里放出来,微笑着对她说,”应该要更珍惜自己,保护自己。“
依然是风剑心喜欢的,宛若春风丽日般的温柔,就像先前她见到的缱绻深情都是她的错觉。
原来是这样啊……
那些迷茫混乱,惊慌无措的情绪倏然散去,她却没有因此感到如释重负。心里怅然若失的,空虚彷徨的情感在交错纠缠着,像是渐渐收紧的,窒息的绞索。
她们似乎已经接受那种解释,至少现在她们认为这是最合乎常理,也最让人可以接受的理由。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从那以后,某种朦胧的情感已经开始悄然发生改变。那日她们回到小筑后,不约而同地选择分开,就是某种证明。
不管她们的心情如何跌宕起伏,思绪怎样千回百转,当太阳升起时,她们就还要朝夕相处下去。一夜未眠之后,她们像是已经心领神会的达成某些默契,一切似乎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却又好像已经开始异常起来。
当剑圣知晓洛清依顺利取得宝剑之后,就开始让尧景飞教她们策马奔骑。这位七师叔惯爱逍遥自在,多数时间都在外游历,时常千里奔行,因此他的骑术也最为精湛。洛清依身虚体弱,教她骑马是以防万一,因此对她的要求并不严厉,让她学会基本的策马转向即可。
西南的马匹不如北方烈马狂野神骏,但胜在耐力极强,善走山地,兼且性情较为温和,容易驯服。饶是如此,这两日下来,也是让风剑心颠簸的险些魂消魄散,吃尽苦头。说好的三日出发,结果还是要后延。而在出发前,洛清依还特意叫来风剑心,详尽的为她讲起下山历练的相关事宜。譬如正邪两道的诸门各派势力,正道十二宗和邪道十三门的势力分布,以及江湖武者的强弱等级和境界划分。她虽未踏足江湖,也知江湖危险重重,希望她在任何时候,最重要的是想办法保全性命。
她不希望,父母的悲剧在风剑心身上重演。尤其是遭遇无法战胜的对手时,洛清依希望她可以逃命。
“你听说过境界吗?”
“境界?”
洛清依道:“其实这原本是用来划分名门大派的宗师和大宗师级别强者的说法,后来武林百花齐放,渐渐繁荣兴盛起来后,武者的境界就开始拥有更详尽的划分,并将境界的说法普遍应用。”
风剑心神情专注,听她娓娓道来。
具体来说,初入武道,也就是刚刚开始接触武功的人没有等阶,因为他们没有被称为高手的资格,也就是统称的不入流。
在这之上小有所成者,可以称为末流或者三流高手,但小有所成却并不能定义为一个境界。唯有将一门武艺练到炉火纯青境界的则是二流,二流高手可以担任各方强横势力的分舵堂主或者客卿长老,甚至自立门户,这种二流武者创立的门派势力,都是名声不显的小帮小派,最多算是地方豪强。
炉火纯青之上就是登峰造极境,也就是所谓的一流高手,这样的强者就算在名门大宗里都是中流砥柱,多是门派中的威望极高的元老首座。登峰造极之上是出神入化,也就是传说中的化境,到达此境已是后天境界的极限,在整座武林中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正道十二宗与邪道十三门的掌教宗主皆在此列。
而化境之上,还有一重境界,堪称世间武者梦寐以求的武道极致,绝顶窥真境,即为先天境界。踏入此境者,能洞悉世间武学之真谛,天地自然之法理,以己身之气机牵引天地神异,内力真元源源不息,有通天彻底之能。
他们是世间最绝顶的强者,纵横当世,所向披靡,就连在诸门各派当中也是百年难出的惊世豪雄。剑宗的剑圣,禅宗的霸佛都在绝顶之列。而世间绝顶强者,屈指可数。绝顶境界每次出山,那都是足以撼动武林的存在。
风剑心听的心驰神往,恍然想起在问剑台时,那道断续的声音似乎说过,她还太弱的话。虽是不自量力,也好奇问道:”那……我应该算是哪层境界呢?“洛清依神色微怔,并没有直接回答,”总之,你要是遇上那些分舵堂主和客卿长老,都要万分小心,如果我们不在身边的话,你能跑就跑,不要贸然行事。“
风剑心于是清楚,她约莫就是三流,或者是不入流的那些。她微微颔首,表示将洛清依的教诲铭记在心。
等到出发的那日,洛清依和风剑心先往摇光峰祭奠父母,再回到天枢峰向两位老祖宗告别。
剑圣亲来送别,弟子们在山门外依依惜别。允天游和纪飘萍早已与师长道别,在马车旁久侯,雁妃晚辞别完符静慈,随即轻跃上马,身手矫健。三年来,她出落的愈发的美丽动人,也难怪允天游对她日思夜想,时常将他爹“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训诫抛诸云外。此时也是看着雁妃晚痴痴出神,允正贤怒从心起,若不是碍着师尊在场,真恨不能将这不肖东西拖下马来砸烂他的脑袋!洛天河秦逸城叫孙女过来,好生谆谆教诲。
虽说剑圣确实极为看重秦洛两家的血脉传承,可要说对孙女没有半点情分那是不可能的。如今洛清依就要初次远行,舐犊情深,他们也甚是牵挂,最后还是明里暗里的劝她,要是遇到良缘,切不可错失。洛清依忍不住往马车处等候的风剑心看去,若有所思,两位剑圣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见到的却是纪飘萍和允天游,还道她终是开窍,甚感欣慰。
拜别山门,即出剑宗。风剑心虽是挂着剑宗弟子的名,其实算作洛清依的贴身侍女,故而让她同乘马车,方便照顾。虽说是外出历练,老祖宗们也舍不得亲孙女受苦,此行说是锻炼,还不如说是远行更合适些。马车开始启程,洛清依揭帘望外,想起老祖宗们临行前的暗示,不由忧心忡忡,神思凝重。
此行明面是为给青寮的纪府道喜祝贺,实则是让她在北行途中挑选夫婿,纵然她心中万般不愿,可生在宗门,她也是身不由己。
风剑心见她神色郁郁,问道:“师姐是在挂念师祖们?还是舍不得剑宗?”
洛清依直到十三岁还从未离开过剑宗,风剑心以为她思乡情切,不欲远行。洛清依轻摇螓首,并没说什么,捉过风剑心的手腕,将她拉到身边坐下。风剑心稍感羞赫,可此时若时挣扎未免太过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