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队身着红边青衣捕服的捕役听令,即刻拔刀出鞘,将这间客栈前后左右围成个囹圄。
当先的魁梧大汉,虎背熊腰,生的是方脸无须,短眉豆眼,戴帽着袍,显然比起其他的捕役,他的地位就要高出不少。这大汉昂首阔步,袍袖招展,目光睥睨,端的是八面威风。
剑宗和御刀府众人见他到来,也不离席,坐在原位泰然自若,直将这伙官差当作无物。
尤其公孙繁捧杯抿茶,更是气定神闲。
那首领模样的男人环顾四周,见这店内俱是些青年男女。男人们仪表堂堂姑且不论,那些美丽的姑娘更是一把便攥住他的目光,使他怔怔失神。暗道:今日也不知道是什么好日子,碰到的都是些容貌美丽,各有风情的姑娘,难道今日当真是该老爷走这桃花运?
一时豆眼圆睁,双目发直。大汉嘿嘿一笑,向左右使个眼色,两名捕快迅速掩门落栓,确保这里的人插翅难逃。
那头领咳咳两声,上前三步,摆出审讯的架势,威风凛凛道:“你们这里哪个出来说话?”
公孙繁将杯盏轻轻放下,一双冷锐的黑眸望过来,那首领都不由得打个哆嗦。她不惊不忙,对他们没有半分敬畏,“官爷说的是哪里话?我等在座的都是活人,也不曾聋哑,自然都能说话。”
那首领面色僵硬,忽然厉声斥道:“哪里来的民女如此刁顽?竟敢明知故问搪塞老爷,不知我大齐国法森严吗?”
公孙繁作出不解模样道:“如此确实不知,不知我等法犯哪桩,律犯哪条?官爷又因何故到此问罪拿人啊?”
那头领顿时面色难看,以往他若先把高高在上的官家架势摆出来,哪个不是战战兢兢,俯首帖耳?不想今日倒让他遇着这样的不识抬举的。
当即沉声道:“本人陈义先,是这出阳府衙的捕吏老爷。今日此地发生命案,本捕收到百姓检举,昨夜各位入住此镇,今早便有要案发生,诸位都有重大嫌疑,识相的,都随老爷走一趟为好!”
公孙繁轻声冷笑:“就凭我们适逢其会就有嫌疑?未知陈捕头遵的是本朝哪条律法?用的是官家的什么罪名?”
陈义先突然发怒,将刀身猛然往桌面重重一拍,斥道:“你这是在教我做事?告诉你,老爷要拿就拿,遵的是本捕的规矩!照的是老爷的心情!”大汉持刀恐吓道:“哼!我瞧你们如此身挟兵刃,招摇过市的,也不是什么顺民良善,全都有重大的作案嫌疑!”
他突然指向允天游道,“你!面容白净,仪表堂堂,想来定是个斯文败类,凭着这副好皮囊也不知骗过多少好姑娘?是也不是?”
允天游莫名被骂,当即驳斥,“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允万福闻言大笑不止,当即拍掌赞道:“这位老爷果然慧眼如炬,见识不凡,在下佩服!”
陈义先心里得意,意犹未尽的指着说话的允万福,“住口!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本捕瞧你獐头鼠目,贼眉鼠眼,很像是犯下这桩命案的贼人哪。”这回轮到允天游给他竖起拇指,赞道:“大人明察秋毫,断案如神,当真是高明,高明至极啊,如此,就请大人将嫌犯押走罢。”
陈义先被这般吹捧,登时大为受用,“哼哼,你以为就你们那点技俩还能逃过老爷的眼睛?本捕料想这罪大恶极的狗贼定有同党,我瞧……”他目光扫视,突然一指淳省,嘿嘿笑道:“和尚,你这细皮嫩肉的,想来未出家前可风流得紧呐!我看你这秃驴定是个淫僧!还敢混在脂粉堆里,可惜却瞒不过本捕的这双法眼!”
淳省从未听过这等污蔑,强忍着不悦,道声佛号:“施主万不可信口开河,小僧出家已有十年,从来只识青灯古卷,心念我佛慈悲。”
陈义先没理会他的辩驳,转开魁梧的身躯,走到众女的桌前。面对风情绝色的美女,他忽的脸色涨红,手足发颤,原想摆出威风凛凛的架势,话刚说出来已是色厉内荏,“姑娘,不妨摘掉面纱,让,让老爷瞧瞧你的庐山真面目如何?”
舒绿乔见他这副垂涎欲滴,蠢蠢欲动的模样,哪里还不明白他的用意?她暗暗攥紧小拳,等他敢凑过来,就要打烂这混账的眼珠!
公孙繁神色微沉,“怎么?姑娘也在官爷的搜查范围之内吗?”
陈义先勉强在雁妃晚面前挺起腰来,闻言一本正经道:“这……也许犯人男扮女装也未可知啊?本捕这是职责所在,姑娘还是摘去面纱吧?”雁妃晚不想横生枝节,正要揭掉面纱,公孙繁此时暗暗向允万峰使个眼神,小霸刀登时心领神会,旋即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陈官爷真是好大的威风啊,你办这桩案子,就要得罪武林四大宗门,不知道官爷有多少脑袋?”
本来捕吏摆出架势,威慑群豪的套路屡试不爽。可这次他一如既往的危言恫吓,这些人却还泰然而定,心里不免心虚胆怯。再瞧他们的这身服饰气质,想来也不是简单的江湖人物,要知道惹到不该惹的人物掉了脑袋,未免得不偿失。一念及此,捕吏老爷打算一探虚实,“未请教诸位是?”
允万峰倏忽昂然站起,他走到纪飘萍面前,介绍道:“忠魂身铸英雄义,寒枪惊破虎狼骑。这位,是青寮铁卫纪统领的三公子。”纪飘萍但坐着,并不与他见礼。
陈义先心里猛沉,暗道这点子确实扎手。允万峰再指淳省道:“这位大师。捕吏老爷想来知听说过‘千载风云移不动,万佛朝宗一鼎香’?这位就是万佛金顶的得道高僧。”淳省连忙合掌谦虚道:“公子谬赞,小僧愧不敢当。”陈义先心底再往下沉了沉,暗叫糟糕。
允万峰这时却转向雁妃晚拱手作揖道:“至于这位,官爷说的男扮女装的小姐,她是西南剑宗的少主,‘七星纵横乾坤颠,苍穹绝顶第一剑’的名号想来各位不会不知道吧?”陈义先登时额角沁汗,手足发麻,恨不能拔腿就跑。
这些江湖门派名震神州,虽说不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可是要取他这区区小捕头的性命,当真是易如反掌。今日真是出门不幸,遇到这般难缠的主儿。捕吏老爷此刻暗暗思量,想着待会要怎样就坡下驴,给自己和弟兄们求条活路。
允万峰再转到公孙繁面前,恭恭敬敬作揖行礼,道:“驱夜逐风朔雨寒,鬼神莫问一刀斩。这位就是我们御刀府的公孙小姐,陈义先,你应当听说过的吧?”
“什,什么?”
陈捕吏这惊当真是非同小可,若说其他江湖豪杰是威名远扬,那追魂公孙繁的名号就是如雷贯耳,振聋发聩。这当然并不单单是因为御刀府显赫的名声,公孙繁大小姐本尊可是皇帝钦封的司刑寺少卿,当今四大督捕使之一。少卿官居五品,专掌刑狱捕事,皇恩浩荡,权能非常,可以说是他们捕狱部衙的顶头上司,别说他这小小的八品捕吏,就是出阳城县令见到她都要毕恭毕敬。
公孙繁信手从腰间取出腰牌,往陈义先那边抛去。捕吏老爷慌忙接住,这物在手里,当真是炙如洛铁,沉若千钧。那是枚玄铁腰牌,系着金线流苏,最上为鹰翼,下端是狴犴,中间镌刻着“天威显正”四字,端的霸道威严,正气凛然。
陈义先登时骇得心胆俱颤,直叫吾命休矣!当即手掌失力,刑部的腰牌锒铛滚落在地,发出厚重的回响。
公孙繁立时眸出冷电,面罩寒霜,厉声呵斥:“陈义先你好大的胆子!此物是皇帝钦赐,天恩浩荡,有如君临,你竟敢将钦赐之物掷于地上,此欺君罔上之罪,罪诛九族!”
陈义先当即面色煞白,立刻跪倒在地,叩首如捣蒜,不住叫道:“上官饶命!上官饶命!是小的有眼无珠,不识真佛,不知少卿大人驾幸至此,多有冒犯!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啊!”先前还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捕吏,现在居然磕头求饶,这般峰回路转直将众人看的那是目瞪口呆。
出阳城的捕役们此时也是呆若木鸡,不知所措。陈义先见状,怒道:“还愣着做什么?冒犯司刑少卿,你们罪责难逃!不想抄家灭族的,全都给我跪下!”说罢,继续向公孙繁伏首求饶,甚至还搬出他家中老小,哭的那是声泪俱下,死去活来。就连他身后的七尺男儿们也跪作满堂,鬼哭神嚎,涕泗滂沱。
允万福跟随公孙繁时久,最懂拿捏这等欺软怕硬的庸官恶吏,等到允万峰唱完白脸,唱红脸的角色那是驾轻就熟。允万福假意面露不忍之色,开口试探着劝,“不知者不罪。大人,我看不如就……”陈义先骤听暗道有戏,心中大喜,直把头点得好似小鸡啄米那般。
公孙繁觑那允万福一眼,眸光冷冽,寒声责问道:“怎么?我做事还用你教吗?”允万福战战兢兢,连称不敢。陈义先刚落一半的心胆复又高高悬起。公孙繁玉指轻轻叩击桌面,这声音本来极轻极小,却因此时此地无人发声,这轻微的响动倒像是雷霆一般,声声阵阵敲击着众捕役们的心底。尤其是首当其冲的陈义先,此时更是汗如滴豆,两股战战,心胆狂抖。
仿佛顷刻,似乎半晌,但听公孙繁忽而叹息,轻启檀唇,说道:“起来吧。”
陈义先登时如蒙大赦,正要千恩万谢,公孙繁道,“腰牌还我。”陈义先领命,万分隆重视若珍宝的将令牌高高捧起,膝行到公孙繁身前,轻轻放到桌前,随即又膝行回原地,最后才颤颤巍巍的站起来。
公孙繁冷心冷面,容色淡然,显得甚有威严,她说道:“你虽出言不逊在前,藐视上官在后,还对司刑寺的腰符不敬,不过念在你是初犯,本督缉凶心切,往后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姑且将你这条小命记在账上,以观后效吧。”
陈义先心知自己这条命暂且算是保住了,不由如释重负,再听公孙繁说要以观后效,连忙恭敬伏拜:“小的区区贱命,多谢公孙大人高抬贵手。大人但有所命,小的任凭驱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公孙繁悠然抿茶,道:“本督此次正为京外的连环采花案而来。早闻陈捕吏断案如神,迅如风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陈义先立时惊出冷汗,随即伏地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公孙繁抬掌示意他起来,“无妨。既然本督到此,从即日起,此案交由本督全权负责,务必要将真凶捉拿归案。陈捕吏若是能将功折罪,等到陈案的卷宗上自然有你的功劳,若是办事不利,迁延误事。到时就休怪本督以擅用私法,失责渎职的罪名将你身送法曹!你知道吗?”
陈义先心惊胆战,连忙投地而拜,“全凭大人做主!卑职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如此恩威并用,陈义先对她已是俯首帖耳,半点不敢违逆。公孙繁见时机成熟,道:“听说出阳城这些时日,捉到不少宵小匪寇送狱?”
陈义先神色忽然僵直,不知她为何问起此事。这些宵小之徒都是县府出令,其中部分还是由他亲自带队锁拿到狱的,说是匪寇,其实多是些游侠浪客,还有部分地痞流氓,之所以锁拿到案,无非就是县令老爷给此案准备的替罪羔羊。因此公孙繁忽然问起,他犹犹豫豫,一时难以答应,最后还是决定将责任推给县府。
“都,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流民草寇。少卿容禀,这些时日以来这采花恶贼闹得是人心惶惶,鸡犬不宁。县尊老爷因此下令全城戒备,还将那些行迹可疑的外来人士请到县衙问话。”
公孙繁不以为意,直接道:“吾有一计,可将此贼绳之以法,请捕吏屏退左右。”
陈义先二话没说,直接让众捕役撤出客栈,守在门外等候官令。
就观形貌,也知道面前的这些青年少女皆是武功卓绝的高手,若真是对他心存歹念,外边的衙差捕役恐怕连片刻都抵挡不住。既如此,何必犹犹豫豫惹少卿大人不快呢?
公孙繁让陈义先撤去左右,自己却没想着避讳各大门派的朋友们。她将原先议定的计划向捕吏和盘托出,陈明巨细,捕吏闻言频频颔首,连连称是。最后,陈义先向公孙繁作揖行礼,恭敬道:“但愿能将此贼就地伏法,卑职微末之功实不足道,百姓安居乐业,天地朗朗乾坤即是小人所愿!”
公孙繁哪里不知道他用这番义正言辞来获取自己的好感,不过用人在即,她也不好戳破捕吏这点小心思,“也是吾平生所愿。”说罢,提着金线流苏将那枚令符递给陈义先,道:“你须记住我的吩咐,莫要出现差错,更不可向不相干的人提起本督的事情。出阳令那边问起来,你就给他看这枚司刑寺的令符,告诉他此案如今由我督办,让他配合你的行动,却别让他来见我。”思量续道,“还有,别让你这些伙计走漏风声,否则放走凶犯,本督唯你是问!”
陈义先胆战心惊的遵令,向公孙繁俯身敬拜,倒行着退出门外。捕吏官差们一走,舒绿乔首先按捺不住,轻笑揶揄道:“原来繁姐姐还有这等身份,刚刚那阵官威,别说那伙官差捕役,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