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雁妃晚赶到玉衡峰时,确是大事不好。却不是舒绿乔带人闹将起来,而是一男一女正在和舒大小姐交战武斗!
双方都没动兵刃,光凭赤手空拳,声势已然十分惊人。玉衡峰演武场内端的是破空阵阵,掌影翻腾。
舒绿乔武功自是非凡,至少比之四年前已是天壤之别,如黑山双鹰之流如今在她手里只怕走不出十招。她掌法凌厉,更带些阴狠诡秘,身形飘忽莫测,确实不像是正道中人能教出来的武功路数。
奈何她的武功虽强,对面的男女同样武艺不俗。男子的拳法大开大合,拳劲非常霸道,女子的掌力阴柔,如影随形,这两人相辅相成又极为默契,纵然一人比之舒大小姐还稍有不如,但两人合力,舒绿乔已是渐渐落到下风。
玉衡峰弟子都站在场外,虽有急色,到底没敢轻举妄动。一见雁妃晚,登时面露喜色,纷纷过来道:“雁师姐,你看!”
这声叫“师姐”的声音不小,别人倒也还寻常,就是舒绿乔听的身心俱震,不禁分神旁顾。本来场面上她已没占优势,这时又分心他顾,立时就落就破绽来。
那对男女眼见机不可失,巧妙避过她漫不经心击出的掌风,身影分错,从左右攻来擒她!
雁妃晚见状,当时就将雪名合鞘踢出,那剑破空而起,径直射向他们的手腕。那黄衣女人反应极快,连忙双掌变向,顺手向雪名抓去。她武功甚高,招法精熟,掌劲先粘后引,卸去剑中的大半力道,再将雪名抓在手中。
谁知等她露出笑意,道声雕虫小技,一人早已杀到身前。雁妃晚压低身体,右掌推出,贴在女子的小腹,左手抓住雪名,接着掌劲喷吐,那黄衣女人闷哼出声,当即撒手跌出,被那青衣男人接在怀里,两人跌退三步方止。
男人看向女人,女人手掌捂着腹部,确认无碍之后,他们才看向面前的少女。
眼前的这名少女妃衣娇美,仙姿绰约,生就艳煞桃花,清俊胜莲的好相貌。
赫阳心头微颤,饶是赫星这样的女人也有片刻的失神,惊醒过后,立刻就猜出来人的身份来历。却又是骇然心惊,从来就听她巧捷万端的智名,竟不知她武功也如此卓绝不凡。倘若之前那掌她动起杀机,只怕女人如今早就躺下了。
妃衣少女觑舒绿乔一眼,舒大小姐与她目光对视,眼中似有怒火,而后别过脸去。雁妃晚直觉她在生气,可因何置气,却觉莫名其妙。
而今敌人当前,她只能将疑惑放置,再看向面前的两人。男子身量高大,相貌堂堂,女子身材出挑,眉眼艳丽,看这二人形貌,雁妃晚当时已有计较。但正因知道,才深感疑惑,她看向来人,道:“我道是谁胆敢在我玉衡峰放肆,原来是号称青鸾血凤的赫氏兄妹,我竟不知凤梧山庄如今这样霸道,竟将手都伸到七星顶上来?”
赫阳赫星忙道:“这位想必就是玲珑姑娘了?”
赫氏兄妹跟随舒绿乔的时间不短,当然知道雁妃晚的存在,但如此近距离的见面倒则还是首次。心中暗道,能一眼就认出他们兄妹的身份来历,玲珑当真见微知著,蕙质兰心。
赫阳性情冷淡,寡言少语,赫星索性先礼道:“久仰玲珑的慧名,今日相见,果然智慧通达,比传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雁妃晚对这般恭维不置可否,径直走到舒绿乔身前,向他们道,“若我所记不错,我身后的这位应该是舒家的大小姐,也是凤梧山庄名正言顺的主人。青鸾血凤形同她左膀右臂,怎么?如今你们这是要犯上作乱,谋害主家了?”
赫星道:“姑娘误会,我等不过与庄主切磋武艺,未曾动过刀兵。”
雁妃晚见他们兄妹的长刀双刀果然放置在演武台的角落,她向舒绿乔问道:“是这样吗?”
舒绿乔暗暗攥拳,冷声道:“与你无关。”
雁妃晚莫名其妙,完全不知她生什么气,正在疑惑之时,一名女弟子跑到场上,在她耳边道:“师姐,我刚刚听的分明,那两位是想请舒小姐回庄,舒小姐不愿意,那两人好像要用强呢。”
说罢,露出漂亮明媚的微笑,娇娇俏俏的跑回去。舒绿乔但觉眼角微热,暗暗嘟囔道:“哼!偏你是多情种……”
雁妃晚敛眉道:“两位,我听到的可和你们的说辞大相径庭啊。”
赫阳沉声道:“不管前因后果,这是山庄内务,纵然你玲珑声名远扬,剑宗势据西南,总不能管我们凤梧山庄的闲事吧?”
雁妃晚道:“若这是在西山,此事我无权置喙,可这里是玉衡峰,那就由不得你们肆意妄为!”
赫星道:“这么说来,但出这七星顶的玉衡峰,姑娘就不再管这事了?”她对舒绿乔循循善诱道:“庄主,这里是剑宗的地界,我等不敢喧宾夺主,但庄中内务,何必累及雁姑娘烦忧?你随我们下峰如何?”
舒绿乔娇躯微颤,咬唇无语,犹豫半晌,也没见雁妃晚来问,只道她是真不在意,又想起昨日的冷遇,心里有气,迈开步子就要走开。
她见雁妃晚站在原地,动也未动,甚至,连眼神也没有落在她这里,心中越是气闷,走的就更是坚决。
直到她从雁妃晚身边经过,冷不防纤纤玉手将她的手腕捉住,雁妃晚轻声道:“你真的要走?”
舒绿乔心中酸涩,脚步倏然停住,忽觉手腕处发麻发烫,全身就失掉气力,动也不能动。
赫星赫阳见她止步,面面相觑,赫星道:“好。您可是想好,当真不走吗?”舒绿乔檀口微张,终是没说出话来。
赫氏兄妹见她如此,以为她心意已决,“好。既然如此,我等先行告辞。舒小姐,雁姑娘,咱们山水有相逢,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说罢,赫氏兄妹捡起兵刃,赫阳先走,赫星走在后面,犹豫着停住脚步,回头问道:“舒小姐,你这么做,值得吗?家传祖业弃之不顾,大好前程荡然无存。你这般离经叛道,难道这江湖还有你的容身之处?”
舒绿乔皓腕微抖,却教雁妃晚牢牢捉住。雁妃晚回过身时,见这女人羽睫轻颤,眉间忧惧愁苦,似是心有百结,不禁恻隐怜惜。
虽知她和邪道纠缠不清,到底怜她孤苦,不忍为难。
玉衡峰弟子见此处气氛莫名,没敢轻扰,众人各自散去,投入玉衡的修缮事务之中。
雁妃晚松开舒绿乔的手腕,“跟我来。”
走出两步,见她还驻立在原地,暗道真是麻烦,遂又捉住她的手腕。舒绿乔就这样不情不愿的被她拖着走。
雁妃晚料想此刻师父若是不在玉衡大殿,那就在素问医庐,或是在静舒堂冥思打坐。还是不要让她见到这位舒大小姐为好。
思来想去,终是决定将她带到玉衡殿后的某处房间。
舒绿乔初踏此境,鼻间便有清香萦绕,与寻常浓重的脂粉甜香不同,这味道寡淡清馨,甚至还有些清冷。
再看房内的摆设,简洁素雅却不失精致,与某人的气质倒也相符融洽,她即刻就知道自己现在是在何处。
“这里是,你的香闺?”
“嗯。”
雁妃晚轻声应道。她松来捉缚着的手,转身将房门带上。今早的热茶早已凉透,她正不知该不该重新沏茶招呼,舒绿乔看出她的意图,遂道:“不必沏茶。你也不是来寻我叙旧的吧?”
然后她绕过茶桌,径直揭起珠帘,走向里间的床榻。
雁妃晚对她这种自来熟的性情感到无奈,连忙跟着进来。舒绿乔打着呵欠,就势趴到雁妃晚的软榻锦被上,差点就教鼻翼间充斥着的馨香迷心乱智,就此醉眠不起。
雁妃晚本来对别人踏足闺房甚有芥蒂,除她师父星霜剑外,她的香闺还从未让旁人进来过。
现在这女人进来就算,还直接往她的床上躺去,如此鸠占鹊巢,好不生分。
玲珑面色微有薄红,心里却无厌恶情绪,她道:“你倒是不拘小节,全无客气。你们凤梧山庄的礼数就是这样教你的吗?到主人家做客时,立刻就要躺到主人的床上去?”
舒绿乔半点没觉羞臊,见她无逐客之意,遂也索性直言道:“我爹娘虽去世得早,可三从四德,礼义廉耻倒也不曾短教。不过我更知道从始而终的道理。我横竖就和你同床共枕过,现在再睡你的床又有何不可?”
饶是雁妃晚百伶百俐,蕙质兰心,此时竟也无从反驳。四年前,她们同行北上之时,舒绿乔确然与她形影不离,也确实同榻而眠过。
想起往事,虽有唏嘘,却也将她们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些。
分明是她熟悉的床榻,雁妃晚此时反倒不敢靠近。似乎在她床上趴着的不是娇俏可爱的女孩子,而是沉睡着尖牙利爪的野兽。
虽然美人含羞带笑,媚眼生花,背脊优美的曲线收入盈盈的纤腰之中,而后往下弯出完美的弧度,勾勒出浑圆紧致的翘臀……
雁妃晚不敢多看,她索性将圆凳提过来,坐姿端正,体态优美的面向她坐着。
玲珑勾起玉指,将鬓边的一缕乱发随意梳至耳后,这个动作本是掩饰她的尴尬所为,在舒绿乔眼里,却是惊心动魄,使她有些心猿意马。
本来挑逗诱惑的一方却被对方撩拨的心弦迷乱,雁妃晚实在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
玲珑说道:“这种浑话,你还是不要胡说为好,若是叫人误会,未免不妙。”
舒绿乔初燃的情火立刻就被她这句话浇个凉透,她连忙坐起,面色不虞的望着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雁妃晚没有看着她,“你要知道,人言可畏,别让旁人抓到把柄。”
舒绿乔登时冷笑,道:“呵,这有什么好怕的?你我皆是女子,你何必惧我如蛇蝎?我看玲珑姑娘是怕小女子折损您的清誉吧?是怕让你那些八师叔二师兄四师弟的狂蜂浪蝶生出误会,玷污您冰清玉洁的好名声?”
雁妃晚不意她脾性如此之坏,当真是一点就炸,“我和你好好说话,你怎么能这样蛮不讲理?我劝你避嫌,难道是哪里对不住你吗?”
舒绿乔别过脸去,阴阳怪气的冷哼道:“不敢。玲珑姑娘素来是众星捧月的人中龙凤,我算是什么身份,岂敢与你置气?”
雁妃晚无奈苦笑,“你们凤梧山庄一鸣惊人,起势迅猛,又近在西山,剑宗不傻,早就命人暗中察查过你的底细。要不是没有真凭实据,你舒大小姐也未做出伤天害理,罪大恶极之事,太师父他们早就命人将你山庄连根拔起,我劝你遮掩此事,莫让太师父知道你我交好又有什么不对?”
舒绿乔心有余悸,她无故吃味,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层关系,她道:“你我交好,和他们对不对付西山又有什么关系?”
雁妃晚无奈,索性将真相和盘托出,“你啊。你知不知道你们凤梧山庄的消息是我在跟?我三番五次到你庄外静坐就是在提醒你,让你莫要太露锋芒。剑宗的眼线遍布西南,你若是做得太过就连我也不能帮你。”
也正因为如此,老剑圣才会默许她去探视凤梧山庄。
舒绿乔惊道:“所以,是你替我在剑宗这里遮掩?”
难怪凤梧山庄近年来发展得如此顺利,雄据西南的剑宗甚至都没有派人过问察查过。原来是这样……
舒绿乔的眼神复杂起来。
她既为雁妃晚的体贴感到高兴,也为她会错她的意感到羞愧。
原来,她不是因为要见我来的……
“若是让太师父们知道我和你关系亲近,难免会让他们怀疑我以前的情报不实。”雁妃晚道,“幸而你这次上峰襄助,凤梧山庄如今又在众目睽睽之中脱离你的掌控,就算两位师祖再问起来,我想办法将你摘出来应该不难。”
说到救援,舒绿乔不由苦笑,情绪低落的道:“要是早知道风妹妹的武功如此高强,你玲珑这样神机妙算,我又何必这般不自量力,平白无故的惹人笑话……”
“你又何苦这样妄自菲薄?至,至少……”
至少我是很承你的情的。
“至少什么?”
雁妃晚终是没将她的感激之情道出,“至少,你往后再也不需与正道为敌。”
舒绿乔略感失落,苦笑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雁妃晚呼吸顿滞,迟疑半晌仍是无言,舒绿乔自说自话,“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对吗?”
雁妃晚只觉她这话甚是苦涩,听得她心里发闷发紧,“嗯……对。”
舒绿乔握着拳,攥着被,咬着唇,开始微微发抖,眼角湿热。眼睛里看见的事物都有些朦朦胧胧起来。虽是她早已意料到的事情,但这“朋友”二字从她嘴里说出来,仍是让她有种无所寄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