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意顿了顿,快速从宽袖中掏出一宽长锦盒,开口道:“这是长白山千年野山参,对林庄主恢复大有助力。”说着,便已经将锦盒打开。
不以为意地斜睨了眼,但转瞬,七星便脸色大变地瞪大了双瞳,不由惊呼道:“好参。”
觑着那装饰华丽价值不菲的礼盒,方笑古眯起双眸,笑讽道:“如此以礼相待,有巴结讨好之意,怎符静意大师您德高望重的身份。”
闻言一怔,迟疑地看了眼手中之物,静意才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补充道:“这是陈老将军的心意,因他不便前来相送,所以托于老衲之手罢了。”
“如此贵重之物,恐不能收。”林唯昭微蹙眉头,话锋一转,抬眸道,“静意大师,有事不妨直说。”。
“林庄主快人快语,老衲直说便是。”合上锦盒,放于床榻边,静意微蹙眉头,双手合掌,同时并不掩饰地直入正题道,“陈将军,有事还想请教林庄主。”
林唯昭了然道:“惠安城殓尸房。”
点了点头,静意颔首道:“方才大厅之上,林庄主似有意避陈小公子之死,不知是何用意。是否已经有了眉目?亦或是有所顾虑之才未明说?”
“陈将军认定那是苍山派所为,还有什么好问的?”方笑古轻蹙眉头,故意率先开口。
静意摇首道:“看似如此,但殓尸房的孤月标,未免太过刻意。毕竟有谁会在杀人后,刻意在现场留下自己的印记呢?”
闻言,方笑古挑起眉眼:“有道理。那只可能是嫁祸了,什么人会嫁祸魔教呢?”
“莫不是杀害翠萍,与杀害陈小公子的凶手是同一人?”
“有何高见。”方笑古微眯双目。
静意思忖道:“降魔经确为翠萍所盗,只是她未及出手,便招来杀身之祸。仓促中,凶手也未得秘籍,故而再次折返,陈小公子不幸在场,最终二人皆因降魔经,而命丧黄泉。又因凶手知翠萍乃魔教中人,所以借此机会嫁祸魔教。”
“不无可能。”方笑古点了点头。
眼下方笑古看似承认苍山派所为,实则一步步引着静意朝旁人而去,不可谓不狡猾。
林唯昭垂着眸,不动声色地听着二人言语,心中早已有了答案,那日惠安城大火,定是苍山派所为,只是为何要杀陈景苑,他终是不明。
“阿弥陀佛。”静意微微颔首,指名道,“林庄主有何高见?”
林唯昭温声道:“陈将军想问的,究竟是杀子真凶?还是夺经真凶?”
“有何分别吗?”静意闻言一怔。
“那日,我隐瞒的是玄同宗剑伤。”双眸如秋水般沉静,林唯昭平淡如常道,“夺经之人,本就有意将翠萍之死引了玄同宗身上,一方面让人觉得经书在玄同宗手上,一方面还能引起花魅教与玄同宗的矛盾。
若当真是夺经之人火烧尸体,相当于故意烧毁自己刻意留下的证据,不合情理。”
“有道理。”点了点头,方笑古眯起狭长的凤眼,饶有兴致地明知故问道,“那你觉得是何人杀了陈景苑呢?”
四目相对,林唯昭波澜不惊道:“苍山派。”
本以为他会将矛头引向那神秘人,却径直朝着苍山派而来,方笑古面色微变,但随即道:“那看来还是我说对了。罪魁祸首果然是苍山派。恭喜陈将军终于找到了仇家。”
“林庄主又是以何为据?”静意双手合掌。
林唯昭淡淡道:“苍山派三番五次地挑衅陈将军,不仅杀了他独子,更是令陈府的护卫损兵折将。说句过分的话——”
顿了顿,睨了眼面色难看的方笑古,继续道:“若是找苍山派之人当面对峙,怕是也会点头承认。种种行为,不仅未将陈将军看在眼中,更是将陈将军的威严踩在脚下。这么一目了然的嚣张做派,与偷偷摸摸趁黑杀了翠萍,欲要嫁祸之人,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做派。”
思忖片刻,静意颔首道:“依林庄主所言,苍山派是刻意与陈将军不对付。那先前在惠安城时,为何不当场指出,以解你与陈将军之间的误会。”
“事发突然,若无后续佐证我也难以肯定,此其一;陈老将军,痛失爱子,有故意苛责之意,此其二。”林唯昭沉默片刻,抬目道,“这便是我就惠安城火烧殓尸房一事给出的回复,若静意大师还有怀疑我之处,不妨再问。”
轻轻摇了摇头,静意缓缓道:“老衲并非怀疑林庄主,只是想知真相,才多问了几句。”
“有劳静意大师替我带些话于陈老将军。”林唯昭缓缓道。
“请讲。”
“陈将军年岁已高,麾下势力多散,难以再聚。即便可聚,旧部重组,若被圣上知道,定会忌惮。陈将军顶了造反污名,既不能报仇,甚至牵连陈府上下,岂不是杀鸡取卵?”
闻言,静意面色大变:“林庄主所言甚是,这话老衲定带到。”
“与其费尽心思花时间与魔教周旋,不如抓出真正的幕后黑手。”
静意回神:“冯显康?”
“擒贼先擒王,如此一来目标明确,敌人只有一个。”双眸微眯,林唯昭缓声道,“也不必牵扯朝堂之事,陈老将军只需以江湖之法处理江湖恩怨。”
方笑古眸光一暗,冷声道:“他非江湖人,如何江湖法。”
“江湖追杀令。”双目沉沉地凝视方笑古,林唯昭简短道。
瞬间收了嘴角的假笑,方笑古紧抿双唇,心中暗道:“林唯昭欲借陈伯松之手除了苍山派,却当着自己面明说,莫不是在试探?”
“据老衲所知,这并非易事吗,其发布需武林盟、天锁司、桃湖山庄三方同意才可。”静意顿了顿,合掌道,“但三方内斗不止,互不成全,江湖追杀令已有数十载未现江湖。即便林庄主有意成全,另两方定不会轻易松口。”
林唯昭不置可否道:“我只是建议,选择权在陈老将军身上。”
静意沉默须臾,才再次合掌道:“叨扰许久,老衲就此告辞。”
“静意大师,恕不远送。”林唯昭拱手拜别,“陈浅。”
“是,少庄主。”陈浅伸手指引,“静意大师,请。”
待静意与陈浅走出屋外,关上房门。
方笑古抬眸,眯起狭长的凤眼,沉声道:“林兄的如意算盘,拨弄声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看来你很介意,是因伤及了苍山派?还是针对了冯显康?”林唯昭旋即下了榻,若无其事地将外衫穿好。
“你煽动陈伯松与苍山派的矛盾,更是借力打力地针对冯显康,坐收渔翁之利并非不可,但你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方笑古蹙起眉头。
“那你觉得何时才算得上时机成熟?”林唯昭反问道。
本欲张口的方笑古还是止住后话,斜睨了眼七星,冷声道:“你出去。”
“不必出去。”林唯昭打断道。
七星的眼珠子来回在两人之间打转,剑拔弩张的气氛让他汗珠直下,就算他想留,但看那方笑古的模样,真凶神恶煞不似玩笑,立刻嘀咕了一句:“小生去外堂呆会,你们聊。”
沉默中,二人并未理睬七星,后者知趣地拔腿就走。
“林唯昭,既然我答应要帮你,就绝不食言。”望着七星关门的背影,方笑古眸中泛了些冷意,继续道,“你没必要用这种方法来考验我。”
“火烧殓尸房一事与苍山派逃不开干系,你能否认吗?”林唯昭弯下腰穿戴鞋子,动作一顿,又补充道,“当然我不想听你狡辩。”
“我承认是苍山派所为,但不代表就是教主指令。”方笑古拧起眉头,不悦道,“与其说你故意引着静意找苍山派的麻烦,不如说你故意找冯显康的麻烦,你明显是为私欲而祸水东引。”
“你似乎误会了一件事,报仇固然重要,但我不会胡来。在关心冯显康以前,你最好关心一下自己。”
“关心自己?”
“我不知你接收了谁的指令做下那事,也不关心是何人下的指令。”
林唯昭穿好鞋,站起身来,缓步走至方笑古面前,双目澄澈地凝视着眼前人,挑明道,“但很明显,对于陈老将军而言,杀你泄愤是件更轻而易举的事,尤其是现在毫无内力的你。”
“怀疑我的理由呢?”方笑古明知故问,仿佛在验证着什么,毫不畏惧地盯着那如秋水的双眸。
“在陈伯松面前,你似乎从未否认过火烧殓尸房是苍山派所为。”林唯昭提醒道,“在长廊之上,你甚至会刻意激怒他,包括方才,静意大师一提此事,你也立刻承认。看起来你在故意引他们对苍山派不满,但不知不觉中,你恰好替苍山派完成了嫌疑的清洗。”
“我只是顺着他意。难不成我应该说,“苍山派没有”,才对?”
“恰恰相反,你如此做来,远比直接说‘没有’更加高明。因为人往往会对第一个建议持否定或观望态度。”
“既然你如此,那我不妨顺着你意。”好整以暇地靠在桌几边,方笑古垂首而视,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假如真是苍山派所为,你又如何解释火烧殓尸房的行为呢?”
“原先我一直想不通一点,甚至以为陈景苑之死是个巧合。”
“现在想清了?”
“或许他的死亡并不是什么意外,而是刻意为之呢?”林唯昭端坐矮凳,顿了顿,倏然抬眸,仰头而视,双目沉沉道,“换句话说,看似为了毁尸灭迹故意烧毁翠萍的尸体,实则为了杀死陈景苑而引起了那场大火。
若是这样想来,除我之外,尚知道殓尸房内还有陈景苑的唯有你了。”
“那为何要故意杀他呢?”方笑古的双眸泛起精光。
林唯昭摇了摇头:“若是故意给当时的我添乱,你确实已经成功。但究竟为何,怕也只有你自己知道。”
“你对此事不想深究吗?”轻蹙眉头,方笑古眯起双眸,意有所指道,“你就不好奇,为何陈景苑要死?”
“我既非朝廷命官,欲为民请命而追查真凶;也非其亲朋好友,欲报仇雪恨而刨根问底;更非江湖侠客,欲判定是非而替天行道。”伸手抚上冰凉的茶盏壁,林唯昭双眸微颤,坦言道,“自身难保,不便多管,只要未伤及山庄利益,便不想深究。”
“那我再谢林兄的睁一眼闭一眼。”见他对原因不感兴趣,方笑古更加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双手环臂道,“但你既已认定是我所为,方才为何不直接将我推给陈伯松?”
沉默了会,林唯昭微蹙眉头平静道:“首先,我缺乏证据,提及你也不一定被他们信服,其次,我若推你出去,你可以否认,甚至反咬我一口。”
虽说现在不会,但更早以前的话,确实会这么做,方笑古悻悻地摸了摸下巴。
林唯昭抬眸:“更何况,若我提了你,便等同暴露你魔教身份,同样意味着,我会丢失一个提供情报之人。”
“很高兴你如此坦诚,肯定了我的价值。”凝视着那双如秋水的双眸,方笑古从那片死寂中看到了涟漪,叹了口气,复又沉声道,“但那个江湖追杀令,当真要对冯显康有用?”
“没试过,不知道。”摇了摇头,林唯昭垂眸道,“陈伯松无法做成此事,是正常结果。但若办到,坐收渔翁之利有何不可。我并不执着于自己动手,还是他人动手,只要结果一样就行。”
“桃湖山庄本就是发布者之一,你既不介意借用他人之力,想报仇不是随时可以?”江湖追杀令是他的盲区,方笑古好奇道,“你没试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