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妄颤抖着,片刻,转身看向京清阳:“守好这里,任何人不得擅自靠近。”
京清阳犹疑着:“道子你——”
话音未落,时妄脚下一踏,凌空跃下崖边,衣袂翻飞,身影如流光掠过深渊,追随着那抹消失的身影而去。
清虞宗弟子一片哗然:“道子也跳了?!”
那可是万丈深渊,云雾翻涌,掉下去绝无生还的可能性!
祝奚目光凝重地望着崖底雾气:“他要亲自处理……没人可以插手。”
而悬崖之下——
黑暗的深渊中,宁鸢缓缓睁开双眼。
在坠崖的一瞬间,他默默催动体内的残存魔气,用魔道秘术暂时停止了自己的心跳,同时将鲜血化作浓郁的魔气,掩盖自身气息。
这是他在恢复记忆后,模糊想起的一种古老的自保的秘术,是大司命教他的,能够伪装成已死之人。
小时候,他经常这样骗大司命玩儿,每次都能以假乱真,没想到会在这么狼狈的时候用上。
宁鸢勉强支撑起身体,靠在石壁上,神色冷然。
时妄……
他垂下眼帘,心底泛起一丝自嘲。
地面裂缝纵横,黑色的魔气自裂缝间缓缓升腾,盘旋着向宁鸢汇聚。他的周身,被这股力量包裹着,魔气宛如潮水般温顺地融入他的经脉。
宁鸢缓缓吐息,感受到力量的恢复,而更令他诧异的是——这股魔气对他异常亲和,回应着他的存在。
这里……似乎与他有着某种未曾知晓的联系。
宁鸢的心跳微微加快,专注地继续运转魔道功法,利用这片浓郁的魔气,尽快恢复自身伤势。
三个月后。
时妄独自立于乱石之间,白衣深陷泥淖,目光如刃扫视四周。
他几乎将这片废墟翻遍,却依旧找不到那个身影。
——宁鸢明明就在这里。
咫尺之隔处,宁鸢微微喘息,眼底浮现疲惫,却仍然维持着魔气屏障的运转。
这三个月来,他借助魔道秘术,将自己的气息彻底隐藏,甚至与崖底的自然环境融为一体,布下魔气屏障,让靠近的任何人都会感应到一股排斥感,误以为这里不过是一片死地罢了。
“想找到我?那得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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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仙!求您赐我一张清虞宗的符篆!”
宁鸢正打算去茶摊歇歇脚,却被人拦住。
拦住他的是个看起来颇有家底的商贾,年约四十,面色憔悴,看着他的神情却带着掩不住的狂喜,双手颤巍巍地奉上一个沉甸甸的袋子。
宁鸢的眼神微微一凝,视线落在那袋子上,神识一探,发现里面竟然装满了银锭!
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看到这一幕的百姓们都投来惊叹的目光,有人窃窃私语:
“清虞宗的弟子,果然气质不凡!”
“那符篆必然是世间难得的仙家至宝,否则怎会让人倾家荡产也要求得一张?”
宁鸢嘴角一抽,心里默默回想起事情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情况非常简单。
自三年前那件事后,他换了张脸,带着一身破碎的筋脉和极低的修为,跑到了距离清虞宗数千里之外的偏远小镇,溧水镇。
他知道,若想在这个江湖上立足,仅靠修为并不够,必须得有一个响亮的身份为自己背书。
既然他原来的魔尊身份不能用了,那便再捏造一个好了。
——清虞宗道子的唯一得意门生,时妄的亲传弟子,丁圆。
这身份无懈可击。
时妄是清虞宗道子,修真界响当当的大人物,民间传说性情孤傲,不收弟子。
可宁鸢偏偏知道他很多私人习惯,甚至手里还有他的符篆。
这些符篆是时妄当初随手写给他的防身用的,并非独一份,时妄去下界历练时也曾随手赐给百姓过。
这些年,清虞宗的符篆一直是修真界里的硬通货,百姓得之如获至宝,修士们更是趋之若鹜。
所以当宁鸢捏着一张“时妄的真品符篆”,面色沉痛:“几年前,时道子因故闭关,我才得以下山历练,顺便替师尊行侠仗义,维持宗门威名。”
小镇上的百姓顿时信了个十成十。
修士们起初还半信半疑,可当他们看到那符篆上透出的清虞宗术法痕迹,听着宁鸢信手拈来的清虞宗典籍内容,以及时妄修炼的日常细节,瞬间深信不疑!
甚至有人感动得快哭出来:“道子竟然真的收了弟子?!”
更有好事者小心翼翼询问:“丁道长,听闻道子几年前因道侣失踪几近疯魔,四处寻找未果,如今好了吗?”
宁鸢毫不犹豫地点头:“师尊为人刚毅,已然克服心魔。这些事情我本不该多言,还望各位慎言,不要传扬。”
此言一出,彻底坐实了他“清虞宗道子唯一嫡传弟子”的身份。
——然后,局面就开始朝着他无法预料到的方向发展了。
起初,百姓只是求个符篆。
后来,他们开始跪求驱邪、治病甚至……姻缘?!
宁鸢看着面前一脸诚恳求姻缘的少女,险些把嘴里的茶喷出来。
他自己的婚姻就挺不幸的。
能给谁求姻缘呢?
宁鸢强行稳住神色,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沉吟道:“这位姑娘,与其强求姻缘,不如顺其自然,莫要执着。”
“您的意思是,他并不心悦我......不愧是上仙,连人的心境都能窥破!多谢上仙指点!”少女感动涕零,当场跪地磕了个头,转头就去庙里还愿去了。
宁鸢:“……?”
这世上的人比他想象中还要好骗。
所以,现在面对眼前这位愿意花大价钱买符篆的商贾,他只是微微一笑,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你家近日是否夜半生异象?”他淡淡问道。
商贾浑身一震:“上仙果然神机妙算!这些日子,确实家宅不宁,时有异响!”
宁鸢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不用看,这种情况八成是家里老鼠闹的。溧水镇广积粮草,是附近几镇的粮仓,鼠患屡见不鲜。
“无妨,”他语气沉稳,随手抽出一张符篆,在商贾额头上一贴,轻描淡写道:“此符可镇邪。”
商贾激动得差点当场跪下:“多谢上仙赐符!”
宁鸢满意地收起银子。
又来了个做噩梦的,他随意给了些“解毒丹”,叮嘱来人按时服用,便打算拿钱去吃好吃的。
结果刚迈出两步,宁鸢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一道冷冷的目光。
他下意识回头,目光扫过人群,落在了街角的一个少年身上。
那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衣衫破旧,身形瘦削,像是常年风餐露宿,可偏偏有一双凌厉如刀的眼睛。
而那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宁鸢心中一动。
这人不对劲。
他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转身进了小巷。
然而,余光却看见——那少年也跟了进来。
“你是谁?在这里干嘛?跟踪我啊!”
少年冷冷地盯着他,语气不善:“我在这里,看你骗人。”
宁鸢:“……”
这话说得真伤人。
他好歹是“清虞宗道子唯一亲传弟子”,如今在这偏远小镇名声鹊起,走哪儿不是被人奉为上仙?
怎么到了这小子嘴里,自己就成了骗子?
宁鸢眨了眨眼,随即讪笑道:“你小子倒是有眼力见,不过骗不骗人,这可由不得你说。敢质疑我清虞宗弟子的能力,你胆子不小啊!”
少年冷哼一声,不屑道:“清虞宗时妄的徒弟,不该只会哄人花钱喝茶。”
宁鸢嘴角一抽。
——这小子,分明是在说他刚才给人开的“解毒丹”其实只是普通凉茶的茶饼搓成!
……好吧,确实是普通凉茶,但重点是,他的身份在这小镇上可是名正言顺的,哪怕他随手糊弄点东西,都会被当成仙丹灵药。
那人睡不好觉是心火旺,喝点凉茶也算对症,横竖喝不死,算不上骗人!
宁鸢眼珠一转,反倒是笑了:“你小子倒是有点意思,年纪轻轻眼力不俗,不如拜我为师吧,清虞宗的功法可不是人人都能学的。”
少年嗤笑一声,眼里满是不信:“你会教我?”
“当然,”宁鸢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是时妄最疼的徒弟,教你点基础功夫还不成?”
少年盯着他,像是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半晌才缓缓道:“你不是骗子?”
宁鸢微微一笑,悠然报出了一连串熟悉的细节:“时妄使短剑惯用左手,厌恶吃甜食,尤其是红薯干,夜里一定点青铜灯……你觉得这些,谁会知道?”
少年眼里终于浮现一丝惊讶。
——这一下,话语的可信度直接拉满了。
就在这时,周围突然涌来一群修士,将少年团团围住。
宁鸢这才发现,这小子竟然被围攻了?
少年年纪轻轻,浑身是血,手里握着一把染血的短剑,站在原地,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孤狼,眼神冷厉得叫人不敢靠近。
而修士们却丝毫没有怜悯之意,甚至有人高喊:“妖崽子,杀了他!”
“妖崽子?”宁鸢眯了眯眼。
他从这些人的话里大致听懂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少年被怀疑是妖物所化,只因他体内散发着妖气。可究竟是什么原因,没人知道,也没人想去弄清楚,他们只想动手杀了他。
宁鸢本不想多管闲事,可他瞥了眼那少年——
那眼神,太熟悉了。
他想起自己当初被时妄带人逼上凤凰山,又被仙门众人逼着从灵寰天域跳下去。那时候,他何尝不是被人逼得走投无路?
宁鸢眼珠一转,立刻计上心来。
他猛地掏出符篆,厉声喝道:“住手!”
修士们被突如其来的喝斥吓了一跳,等看清是宁鸢后,一个个脸色微变。
“你们竟敢在我的面前滥杀无辜,是否不将清虞宗放在眼里?”宁鸢神色冷然,气势十足。
修士们立刻心虚,有人噗通一声跪地:“不敢冒犯道长!只是这妖崽子……”
宁鸢冷哼:“他不过是带了些妖气,便被你们斩尽杀绝,未免太过草率。我师尊常言,若执道不公,便是沦为魔道。看来,这里果然需要我多加教化。”
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再说什么,看着宁鸢手里的符篆,十分忌惮,犹豫片刻后纷纷退下。
少年依旧站在原地,血染衣襟,神色冷漠:“你救我,有什么目的?”
宁鸢悠然一笑,正气凛然:“本道长是清虞宗道子的亲传弟子,以救天下苍生为己任,救你不过是顺手。”
少年不置可否。
宁鸢给他随便处理了伤势,才发现这小子的妖气并非无缘无故,而是他体内本就封印着一只被炼化的妖魂。
宁鸢一眼看穿,顿时觉得这小子是个宝贝。
带着妖魂还能活着,简直是奇迹,这么个有潜力的“徒弟”,怎么能放过?
更何况,虽然他现在身上有伤,这小子还能给他打掩护、干苦力……简直是一举两得。
宁鸢带着少年,暂宿野外。
“嗡——!”
一道诡异的波动穿透静夜,符纸无风自燃,一股阴煞之气自身旁少年体内喷涌而出。
黑焰腾起,直接将半空撕开出一道血色痕迹!
宁鸢倏然睁眼,手已握住佩剑,身形一个翻跃起身。
可他才刚靠近,便见那少年五指深陷地面,面色苍白如纸,周身妖纹疯长,骨节咔咔作响,宛若下一瞬就要脱离人形!
一双竖瞳骤然睁开,直勾勾地盯着他。
“这什么东西??!”宁鸢大骇。
“嘶——!!”
一声低沉的尖啸仿佛从少年喉骨深处挤出!
身后陡然冒出一股黑雾,那雾气仿佛有生命一般迅速包裹少年的身躯,中心转瞬便化出一张森白狼脸,长着狰狞獠牙,猛地张口扑向宁鸢面门!
宁鸢瞳孔猛缩,几乎凭本能抬手格挡,灵力还未完全聚拢,那狼脸已贴到他鼻尖!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