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黑
在江云月回家前赵晨已经做好了一桌的饭菜,打扫家务哄孩子吃饭睡觉等等他也一并做好。
他坐在偌大且空净的客厅等着,心不在焉听雨望月。
差不多将近十一点江云月才从公司回家,屋外飘零细雨打湿了她的大衣。
赵晨帮忙接过大衣,小跑两步去将饭菜热上。
“忙一天饿坏了吧,来吃两口。”他不像往日那样闹脾气针锋相对,一改温柔如丈夫亲密以待。
江云月警惕地看了一眼饭菜,不知道这家伙又往里面放什么了。
除了碗筷的碰撞摩擦音,餐桌上的两人没有对视没有交谈,看起来就像是搭桌吃饭的陌生人。
“有什么事就说吧。”江云月一眼就看出赵晨没憋好屁。
赵晨想了一个晚上的措辞,但真要对着江云月说的时候却开始结哑巴,卑躬姿态不敢对视她多一眼。
“我们离婚吧。”说完这话他整个人更心虚了。
江云月还以为听错了,认真上下打量赵晨那副窝囊样,无言只剩啧啧啧声。
赵思的事她已经听说了,这两天被催债的上门弄得门都不敢出;她知道赵晨看似叛逆但实则是个孝顺的,耳根子尤其软,估计赵思还没哭到情到浓时他就已经受不了了。
“不离。”也不可能离。
赵晨眼睛一亮,赶紧接话:“那你给我5千万。”
江云月勾嘴冷笑一声,搁这等着她呢。
见她没有表态,赵晨开始毫无底气地威胁:“你跟我结婚目的不就是为了折磨羞辱我吗?现在我如你所愿,只要你给我5千万,我.....”他越说越小声,说到最后甚至没了声。
江云月不以为然:“给你5千万,你要怎么样?”
为了救赵思,赵晨这一把豁出去了。
握紧拳头咬紧牙关,面子什么的都已经不重要。
“只要你给我5千万,以后我就是你的奴隶,任你打骂任你折磨,我绝不吭一声。”
“就这?”江云月笑了,白眼翻上天。
“你是不是没上过班?知道5千万是什么概念吗?我江家一分血汗一分泪辛苦赚出来的钱凭什么因为你一句离婚威胁就要拿来倒贴你的赌鬼爸爸?”
折辱人的话太难听,但江家现在是他唯一的希望,赵晨哪怕已经隐忍到歇斯底里双手死死紧掐大腿也只能选择屈服。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哪怕拼了这条命都会去做。”他已经无路可退,唯有顺从。
江云月小瞧了他卖身救父的决心,开始认真审视赵晨但当中更多的还是轻蔑漠视。
深呼吸一口气往前挪半步,黑眼嗜血忽然发狠揪着赵晨的领口不放,贴耳热息却近乎发寒:“如果我说,我要你的命,你给吗?”
从所未有的阴冷压力感扑面而来,赵晨感到后怕,但并没有退缩且坚定不改:“给,我给。”
“行,给你个机会。”
她将一个空碗递到了赵晨跟前:“一碗血一百万,能拿多少看你自己本事。”
是意料之外的松口但却又是他预料不到的拿钱方式,在确认她是来真的后赵晨毫不犹豫拿起一旁的水果刀在手腕处割了一道刀痕。
一碗又一碗,直到桌子前方位置全部摆满。
血是鲜红的,赵晨的脸是虚白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血液也在滴答滴答的点点在流。
江云月漠视冷笑一声,如看无物。
在浑身发冷手抖发颤视线眩晕中赵晨将手伸向另一个空碗,他就剩这点血了,能多拿一个100万也是好的。
“不,不要,”不远处一声沙哑的阻拦音随着脚步逼近越发尖锐。
赵思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包起赵晨那鲜血淋漓的伤口,哀嚎哭声不绝:“你这孩子缺心眼啊,怎么能这样做。”
“走开,”赵晨冷冰冰地瞪了赵思一眼,眼前这一碗马上就要满了。
但赵思说什么都不让,在赵晨两眼一黑就要跌倒之际赶紧将人背起来,冒着倾盆大雨跑向最近的医院。
冷风暴雨中赵思的惨叫哭声几乎要被嘈杂雨水吞没,他站在迷茫的十字路口企图求救:“来个人吧,来个人好吗?来个人救救我的儿子吧。”
没有人回应他,路过的车也扬长而去,留给他的只有在雨中蹒跚前行不明方向的脚步。
夜半车亭下,陈冉冉注目凝望这一幕。
施害者哭天喊地,分担者伤痕累累;
家和亲情的存在让他们注定无法分割,是家人,但也是枷锁。
半夜的医院因为赵晨失血过多要紧急抢救而导致楼层躁动,江云月作为家属也被医院打了通知电话。
来之前她履行承诺准备了相对应的卖血钱顺带帮忙交了医药费,也算是额外报酬了。
江云月还没走近,赵思的喊骂声驱赶声大老远地就从手术室门口传出。
“你这个吃人血的恶毒女人,你滚!”现在赵晨在里面生死未卜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见人就骂,尤其是见到江云月这个罪魁祸首。
江云月本来就没打算来,以妻子的名义来看一眼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倒是这个老头,害人又害己,连累自己孩子进了医院以后还要在这里假惺惺地假装好父亲,假仁又假义,看得她莫名反胃。
“有精力在这里骂人还不如想想自己的赌债怎么还?不会真指望着儿子卖血救父吧?”
赵思被气得不轻,心头血一时供不上来倒头坐在椅子上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呼吸。
“滚!滚!”他歇斯底里地喊,呐喊声似爆鸣。
江云月转头就走丝毫不犹豫,宁愿踏夜雨归家也不愿多留在讨厌的医院多一秒。
失去了江云月这个靠山赵思算是半只脚踏入棺材了,但即便是死他也不想再受这窝囊气,就是可怜他的儿子这会还在抢救。
“阿晨,呜呜...”赵思哽咽得上气不接下气,站在手术室门外一直扒门。
他的哭声过于凄凉,整层楼的人听到都从梦里惊醒,就在不少人围上去准备查看情况时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
出血过多导致突发性休克,幸亏送医院送得及时再加上医院血库充足这才让赵晨侥幸地捡回了一条小命。
“病人家属先去缴一下医药费吧,虽然已经暂时脱离生病危险但还是需要多住院观察两天。”
赵思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全靠旁边的医生扶一把才勉强站起来。
“去,我去,我现在就去。”
在全身虚软无力步履维艰的情况下他几乎是靠着墙上的扶手才能勉强迈步,一步一啜泣摸黑向医院大厅走去。
从黑夜到黎明露白,缴费完成后赵思一步不离守在病床前,忏悔和恨如蚂蚁嚼食一下一下钻咬他那早已不堪一击的弱小心脏,呆滞和不堪让苍白双目逐渐凋零陷入浑浊。
他错了。
他不该让无辜的赵晨去承担自己犯下的过错。
赵思很想留下来陪赵晨,但一个礼拜的时间已经过去一半他必须在这为数不多的时间里进行自救。
没人能帮他了。
在晨起东方前赵思离开了医院,自己一人秘密开车前往郊区。
车最后停在一幢破旧的别墅前,紧接着赵思就是进进出出开始了好一阵的忙活。
至于这幢别墅,没有谁能比陈冉冉更清楚。
过去五年时间她与这幢破别墅每一个数不清的漫长黑夜相守,陷入黑,拥抱黑,唯一的光是支架上那一盏照亮画板微不足道的烛灯。
也是直到今天,陈冉冉终于想明白决定要跟苏禧坦白一件事情。
“我在那烛光里见过你。”
苏禧片刻失神,难道,是那一晚?
他透光烛光看见了因为心如死灰而奄奄一息的陈冉冉,蜡炬成灰,她脸上的泪痕干涸了又润湿。
她说想死,轻轻一合闭上了双眼,呼吸不受控渐入窒息。
苏禧真以为陈冉冉就这么过去了,但下一秒想要挥手招她走的时候却又迅速张开了眼睛,亢奋从瞳孔扩张迅速唤醒神经元里的每一个细胞,短短几秒恍若新生。
陈冉冉赤诚双目泪水亮淌,是的,就是那一个晚上,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苏禧。
闭上眼睛之前陈冉冉已是濒死状态,但在目光涣散时她看到烛光里出现了苏禧;他从亮黄黄的烛光里出现,因为他的到来寒冷的地下室忽然升温变暖热,那样富有生命力足以压制吞食她周身散发的死气。
明明已经生无可恋但死前的最后一秒却心生不甘,原因只是想要再看苏禧一眼。
“你让我想要得到新生。”
仅仅只是一眼。
但从醒来以后陈冉冉就再没看见过苏禧,他不再从微光里出现,直到她离开郊区搬进了602。那一天晚上因为小区停电老太太点着微弱烛光为她在楼梯口照明,恍然间她又从烛光里看到了苏禧。
他就像一个倒影,转瞬即逝,但陈冉冉却幸运地在那0.1秒迅速捕抓。
“我又看到你了。”
不仅是那一眼,还有在无数个梦里,在床边,在家里,在阳台,在墓地里。
邪恶如他,当赵晨来家里故意制造多个事故直接把人往死里整;
善良如他,在墓地里留下通行证引导陈冉冉去查阿豪的死因;
强势如他,每到晚上总要将床霸占一大半的位置;狡诈也如他,现身后恐吓威胁只为留下。
还有很多个他,陈冉冉一直一直都有看在眼里。
“死鬼!以后少嚯嚯我阳台的花。”
苏禧懵然入钝,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在想到底是哪里出现了破绽。
“你.....一直都知道我的存在吗?”
他像是在求证,但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虽然故作平静但眼底的惊愕却出卖了他。
陈冉冉尤其傲娇:“嗯哼~”
在他和李老太太费尽心思做交易就为了出现时能让陈冉冉尝试接受,在这之前她就已经察觉到了。
“劣质小把戏。”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幼稚以至于根本逃不过陈冉冉敏锐的观察力,毕竟在搬到602之前她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睁眼看到的只有黑,每当光出现的时候她都会用尽全力去捕抓。
而对于陈冉冉来说,苏禧是比光还特别的存在。
“苏禧,你终于出现在我面前了。”
不管是人,亦或者是鬼,只要愿意花费心思来,那便是极好的。
苏禧内心忐忑,因备受触动而慌张起伏的心难以压制步步挪移快速向陈冉冉靠近,明明只是那么平淡地诉说相遇但他听着却不禁颤动了唇,身侧的手抖动得无处安放。
有点意外,他居然也是会被期待出现的存在。
意想不到的再遇让那一眼续上了未知的缘,意外让情意结,彼此的眼里都因为对方而留存热泪。
苏禧自知人鬼殊途,但他心里也有渴望,北风呼啸而过掠过心尖,干柴上的火苗因为有了风而开始生烟渐燃。
“我在你心里,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他很想知道。
心火上的热油烧得他心里发慌,烧得他口干舌燥,在独有一人倒影的琥珀亮眼里只剩那一抹晶莹红唇。
陈冉冉双手捂胸口,试图透过大衣感受如弹指点音阶快速游走而过持续高走的激亢心声,努力静心聆听只为再一次恳切确定。
“是令心脏复跳的存在。”
因为心动而再次激烈跳动。
而现在,是共用一颗心脏,同甘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