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冉说完眼中闪过几分错愕,可说出的话如同覆水难收,他一反游刃有余的常态,机械地合上牙关。
类似的事,从前见得很多,管到已经厌倦。
贺琨就天性如此,爱玩爱闹,喜欢刺激与新鲜感,他的感情不具有排他性。
纪明冉默默地收回视线,将外露的情绪收起,仿佛长叹了一口气,重拾理智,再次恢复平静。
他无奈地捏了捏山根处,工作整天后的酸涩不适略微得到缓解,方才疲惫地开口道:“一时失语,切勿挂怀,请回吧。”
贺琨顺着纪明冉视线,很快了然于心,其实他刚才简单淋浴时就已经看见了这道淤青,但没想到会引发这般的误会,将衣服放下后,连忙解释道:“是锻炼的时候不小心碰撞到的,我...我,”说着说着,急促的语气变缓,眸光也逐渐黯淡,只剩下聊胜于无的坚定,“我只会属于你,只和你在一起。”
贺琨不敢说,尤其是在刚刚发生如此尴尬的误会后,他再三纠结,话语到口边打了几个转,最终还是选择清晰地表明心意。
贺琨在无人可见之处,费尽心思行至纪明冉身前,无爱宁死。
“随便你。”纪明冉依旧不做回应,如同旁观者般冷眼看着贺琨将自我献祭焚烧。
他要占有时,贺琨舍弃不下自由;他放手时,贺琨却戴上了以爱为名的枷锁。
纪明冉自认读懂许多人,却看不出贺琨想要的是什么。
如果他们注定要无休无止的纠缠,因灵魂的悸动结出苦果,那么纪明冉希望对方和自己都能赶快失忆,或者做台没有感情的机械更好。
肃山回来了,咔嗒拉开车门,完全不知道短短片刻车内的氛围早已天翻地覆,“先生,已经取到了。”
“嗯,伞给贺琨。”纪明冉吩咐道。
肃山心中困惑,此处距离贺二先生居住的酒店还有几公里,走过去怕是还要花些时间。
他按下不解,听令行事,转身拉开后排的车门,侧身低头,将黑色雨伞的伞柄递至贺二先生手边:“贺二先生,慢走。”
贺琨接过雨伞,踏入淅淅沥沥的小雨中,目送黑车启动,碾碎积水而去,攥着伞柄的指尖白到失去血色。
他强掩心中哀伤,告诉自己这只是纪明冉经历过的万分之一,是偿还。
——
五天后,贺琨从青平市再次返回兰临市。
自纪明冉和纪柏达达成共识,后者在青平市行事便“一路绿灯”,很快竞标成功,顺利拿下了青芜涯项目,贺琨此次便是作为首席设计顾问参加立项后的首次会议。
而在此之前,纪柏达已在兰临市小山口筹备许久,做准了两边都想吃,两边都想拿的姿态。
为了将纪明冉顺理成章地小住兰临市,贺琨和纪明冉夜宿酒店后的第二日静候时机、果断出手,他委托冯平隐秘约见纪柏达,可谓威逼利诱。
小山口历保建筑改造事宜如今正在审理,贺琨先是利用此事暗中威胁。
毕竟从测绘建档、信息采集、划定保护范围等流程到项目实际推进,期间关卡重重,并不是三两句话能够说得清楚的。
在纪柏达动怒之前,他再次拿出青芜涯的项目以作担保,放弃了所有获利,并且转赠所享股份,承诺不会从中谋取任何私利。
纪柏达开始犹豫了,在饭桌的对面,他直勾勾地看着贺琨,这个年龄比自己小上许多的年轻人:“别告诉我,你就为了个纪明冉?”
贺琨低头浅笑,棱角分明的面庞没入阴影,稍显柔和,却始终没有正面回答纪柏达的问题。
两人再次对视时,纪柏达探向那对深咖色的瞳孔,里面满是关怀体贴,像是把对方的利益当成自己的利益谋划。
一副可靠可信的模样,像极了某个人做派,但是纪柏达一时之间竟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像谁了。
“达哥,纪焯哥的葬礼,我说句实话,您先别生气,那确实是办得不漂亮,”贺琨端起酒壶,将纪柏达面前的酒杯缓缓满上,“想来纪叔也不开心,以退为进,岂不是更好。”
纪柏达看着为自己添酒的贺二,明明做足了下位者的姿态,却字字珠玑,使人动容。
但他是商人,从不相信世界上有免费的午餐,他叼着唇间的香烟轻松道:“纪明冉接手小山口项目和我有什么不同,转来转去,不都是纪贺两家的合作,莫非小贺还是个痴情种?我看那小六也不稀得你啊。”
贺琨眉宇间闪过一丝戾气,转瞬即逝,拇指与食指卡住酒杯小巧的杯身轻晃几下,抬起杯底迎上纪柏达:“达哥,那么这事?”
纪柏达先是沉默了几秒,才懒散随意地端起酒杯回碰,笑得颇有深意:“好,成交,如你所愿,小贺可不要后悔哦。”
贺琨目不转睛地看着此人,缓缓扬起嘴角,眸底黑沉无光:“成交。”
时间回到现在,贺琨刚返回兰临市,随便挑选了一家餐厅吃晚餐,他切割着盘中的牛扒,有一下没一下地翻弄着,味道实在不怎么样。
冯平昨日便已经到兰临市等候,贺琨近段时日实在是有些忙,便吩咐冯平将手中的工作交接完毕后立马过来。
此人本是贺青峰自幼给他培养的亲信,但是因为贺琨年少时过于闹腾,不愿意任何人接近,尤其是这种什么乱七八糟的,他认为是封建古板的人和事,贺琨最懒得应付。
加之还有部分原因是贺父,这个男人的终局便是死于亲信的构陷,所以冯平向来不受贺琨待见。
直到30岁的贺琨重生到19岁那年,在他的默许下,冯平的工作重心才从集团秘书处逐渐转移,名正言顺地成为贺琨的私人助理,一切以贺琨为优先级。
而贺琨此次作为小山口古建的专项人才队伍负责人,午饭后将带着几位团队成员前往坤和集团下属恒辉公司进行简短会议,审议团队编制的遗址保护发展规划初稿。
恒辉作为会议主办方,提前安排好了接待、场地、布置等相关事宜,贺琨刚到大厅,便有一位职业女士热情问候并引路。
会议室内,参会人员已经基本到齐,贺琨不算来得早,但也不是最晚的那批。
明亮宽敞的现代化会议室内,纪明冉已经入座,安静地看着手中的文件。
左一面熟,是吴叔的首席助理,左二是位英俊的男人,看起来年纪与纪明冉相仿,应当就是那位名气较大的商业新贵。
贺琨按照名牌,拉开椅子对号入座,纪明冉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一眼,眼神平淡无波,似乎两人并不相识。
这也在他预料之中,毕竟纪明冉怎么看都不是会将私情带到职场上的人。
况且贺琨不用猜都可以知道,纪明冉根本也不想和他产生什么超出合作关系以外的更加亲密的关系。
人到齐后,大家友好地问好寒暄,一位年轻的实习生上前将贺琨的办公电脑与投屏幕布连接,准时开始会议。
肃山主持,纪明冉首先做简短开场发言,流程很快便到贺琨。
他难得地带上一副金丝眼镜,不徐不疾地将初稿呈现在会议屏幕上,修长的手指整理纸质文稿时隐约可见薄茧,想来是因为常年执笔。
深灰色西装利落挺括,领带夹在灯下泛着冷冽的光,衬衫扣工整列到第一枚,喉结随着说话的节奏在衬衫领口处滚动,
干练禁欲,台风如松,讲解清晰而简洁。
但过度的正式反而容易引起邪念,纪明冉看着这位再熟悉不过的枕边人,除了感悟到对方原来已经是位成年人外,还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欲念萦绕心间。
但是,没有但是,纪明冉依旧是纪明冉,他收回视线,理性以绝对优势结束心中的旖旎。
会议顺利结束,纪明冉起身离开,他接下来还有其他安排,这场会议只是日程中的一项。
贺琨侧眼轻瞟,那人背影很快消失在拐角处,那名实习生正在关闭设备。
他上前礼貌询问公司的抽烟区,很快得到引路,等实习生走远,贺琨拿出西装外套中的烟盒和打火机,点燃香烟,后面传来皮鞋敲击地面的闷沉声响。
他眉骨下一双眼睛骤然亮起,像冬夜燃起的篝火。
“贺二少,久仰大名。”
贺琨听声便知不是他所期待的人,于是很快调整好情绪转身回应,表情有些敷衍冷淡:“陈先生,何事?”
方才初见时,贺琨便觉得这位陈深像极了电视剧里事业有成的、魅力多金的霸道总裁。
此时再见,贺琨依旧没有改变他的观点,陈深长相算不上绝色,但确实算得上“老总”中格外清爽的一位,利落正气,身材不错。
可惜事实就是有钱人与有钱人之间也分个三六九等,正如纪家门第是豪门中的首席,那么贺琨的出身自然也会是这位英俊富一代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无关能力,只关乎投胎技术,或许再积累几代人的努力也行吧。
男人丝毫没有介怀贺琨的淡漠,扬着潇洒的笑容,半分打趣半分认真:
“今天见了贺二少,果然和从前天差地别,怪不得传闻都说您变化很大。我反倒觉得此话说的不对,依我看,这传闻的遣词太过保守哈哈哈。”
陈深笑眯眯的,和气极了,阿谀奉承的话在他口中说出来并不显得油腻,语气诙谐幽默,神态不卑不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