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月天，田间地头总算有了春的模样，地上有了一簇簇的新绿，树梢枝头也变了模样，或是换了新芽或是盛开了花，山间开始雾气也开始堆积，远山总是蒙蒙一片像是随时能泼下一场雨来。

春色降临，猫了一冬的人们也要开始一年的忙碌，而开年头一茬大事便是育小秧了，稻子可是农家人田地里最要紧的粮食。

此时，万家坝村口的秧田边上，正有一场热闹。

“你同他赔个不是，这事儿就算了了。”万冬阳皱眉瞧着自家水田，看着遭殃的秧苗，想着若不是今日心情好，他可不会这么好说话。

“不是我推的，我来的时候他就在你家水田里，我不过是喊他不要踩了你人家秧苗罢了，是他自己一屁股坐下去，坏了你家秧苗，不关我的事。”柳欺霜对着万冬阳耐心解释。

他没有错，他凭什么赔不是。

他先头瞧见王家大哥儿在万家的水田里，万家婶婶对他很好，他不想见她家秧苗被糟蹋，便喊人不要踩人秧苗。

可他没想到，就因为他多嘴一句，却和王家大哥儿打起了嘴上官司，那哥儿一出口就是臊他的话，说他上赶着做万家的主，恨不得贴在万家人身上，可惜万家看不上他。

地里刨食的人最是心疼粮食，今日，那王家大哥儿踩的不是万家的秧田柳欺霜也会多嘴一句，王大哥儿好没道理，他正想和人理论，但那人却是有病一样，突然就往田里一坐。

随后万冬阳身影近前，便哭诉起来，做出一副柔弱样子，还说是自己推了他下水田。

柳欺霜这么一说，万冬阳皱了眉，这会儿还在水田里泡着的王家大哥儿自然不干，立马辩解道：“你这哥儿脸皮怎厚成这样？白话不眨眼就往外说，我自己下的水田？你也不看看如今什么天气，这水田里的水冷的扎人，你咋不下来？”

先头柳欺霜那么一说，如今又有了王哥儿这话，万冬阳总算明白怎么回事了。

两个哥儿吵了起来，有个不知怎的到了水田里，如今两人各执一词，路边的那个说是田里那个自己下去的，田里那个说是路边那个推他下去的。

烦得很！

“行了，赔个不是得了。”没见到的事万冬阳不作猜测，他只认眼前看见的，那王家哥儿在他家水田里，柳家哥儿在水田边上。

还有便是，这柳家哥儿确实是有看不顺人王哥儿的理由。

柳欺霜眼见万冬阳是信了王哥儿的话，鼻头突然一酸，脑子一懵，一双手就那么伸出去了。

“我没推！”遭了，现在是真推了。

他没有推王哥儿，却把万冬阳推下去了。

柳欺霜家里所在的村子叫万家坝，万家坝是个坐落在大山山脚的村子，因着地势平坦，村前又有条宽阔的大河流过，因此被人喊作了万家坝。

离着万家坝四五里外的地方有个大镇，镇子每逢二五八赶集，今日是二月二十五，正好是赶集日，这会儿接近晌午，正好有赶集的人回村。

如此，先头柳欺霜有没有推王家哥儿不知道，这会儿却是好几双眼睛瞧见了他将万冬阳推下水田去，哪能让他跑了。

柳欺霜推了人立马就后悔了，他知道，他今日是免不了两顿打了。

他们村子叫万家坝，万姓是大姓，村里好些人家都不愿意得罪万家人，方才那个万冬阳更是万万惹不得。

那万冬阳上不尊老下不护幼，甚至连亲叔伯都敢打，是个十足的浑人，得罪了他，一顿打自然免不了。

除却万冬阳的这顿打，家里也不会放过他，怕也会狠狠揍他一顿同万家交差。

万冬阳这会儿脸色黑的可怕，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站起了身。

“万家哥哥，你扶我一下吧。”还在万家水田的王哥儿冲着万冬阳伸手，脸上甚至还有微微笑意，许是觉得真相大白了，有人替他做主了。

“你是浑身没有一根骨头立不起来了吗？”万冬阳狠狠瞪了身边的哥儿一眼，没管他涨红的一张脸，三两下爬上了水田边上的大路，之后眼神复杂的看向了正愣愣看向他的柳欺霜。

柳欺霜确实是愣住了。

他没想到万冬阳竟然那么吼王哥儿，他方才被万冬阳冤枉，便以为万冬阳是见王哥儿长得好看才信了他，才偏帮他。

却原来，万冬阳对那哥儿也没有多好嘛。

可能万冬阳心疼的确实是自家的秧苗，那他不咋生气了。

“冬阳哥，我逮住他了！”一个瞧着是有十三四岁的小子拖着人往万冬阳身边去，一脸的邀功样子。

柳欺霜瞧见浑身湿透，就连头顶都有泥水的万冬阳，知道他今日是免不了一顿打了，他害怕，却也没那么害怕，不过就是被打一顿，也不能打死他。

只要打不死他，他就什么都不怕。

挨打比被冤枉要好受点。

柳欺霜僵硬着身体一脸的倔样，显然是不打算认错了。

这会儿赶集回来的村人渐渐多了起来，大伙问清今日都是怎么回事之后，便都开始劝起了柳欺霜。

“徐哥儿，你别犟了，同冬阳小子还有王家哥儿赔个不是，将万家秧苗顺顺好，此事就算过去了。”有人劝柳欺霜认错。

柳欺霜听人喊他徐哥儿并不答话，他并不认自己姓徐，他是姓柳的，就连户籍上也是姓柳的。

柳欺霜一如往常般沉默，村人只好劝起了万冬阳。

“冬阳啊，算了吧，你看那哥儿一身单薄样子，也禁不起你两拳头揍啊，大不了这样吧，到时候若是你家秧苗不够，再去徐家弄点儿好了。”

“凭什么去我家田里拔！”

“柳哥儿，你先回去。”

柳欺霜和万冬阳嘴里的话几乎是同时出口，可两人的话让路边的人都没想到。

他们没想到，平日里瞧着胆子还没老鼠大的徐哥儿胆子竟然这么大，不止敢推人下水田，还敢和万家作对。

但他们更没有想到的是，被人推下水田还当众驳面子的万冬阳，竟然这么好说话？

“许是顾忌那边万家，徐家赖上了万家似的，先头巴结养鸽子的万家不成，这会子又老往万篾匠家里跑，他家若是同篾匠家的长青小子成了，这万冬阳得喊人小婶呢，可不得给人留点儿面子啊。”有俩妇人肩挨着肩，一看万冬阳这反应立马猜测了起来。

两人小声这么一蛐蛐，却是立马被旁的人听了去，顿时全部人都似笑非笑的看向已经走人的柳欺霜，想着他倒是精，知道扒着万家人用亲事某好处。

只是，有人顾忌万家，有人却看不得这种用儿女博好处的人家。

一个圆盘大脸膀大腰圆的妇人，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很是不屑的用不大不小不咸不淡的声音说道：“有些人真是脸都不要了，小小年纪就到处招摇勾引人，也好意思的。”

“什么孩子啊，徐哥儿不小了呢，今年就十五了吧？”有人看了徐哥儿一眼，跟着接话，却立马被人驳了去。

“噢哟，又不是今年才开始的，早就开始去倒贴万家了。”

“活该啊，人万家都不稀得看他一眼。”圆脸妇人不咸不淡的声音已然是变了调子，这会儿多了些幸灾乐祸，之后也不看热闹了，直接走人了。

圆脸妇人一走，先头挨着她说话的两个妇人也走了。

只是，方才那一帮子妇人虽然走了，可她们先头的话语留下了，众人这会儿还有热闹讲。

这柳欺霜阿爷只一个女儿柳丛香，柳丛香到了年纪之后，家里给找了个名唤徐仕凡的上门婿，这徐仕凡可厉害得很，上门几年就将柳家改换了门庭，让柳家姓了徐。

如今村里可没有柳家，只有徐家了，这便是方才那些人喊柳欺霜徐哥儿的原因。

早几年，村人看柳家一家被欺负，还会帮着教训那姓徐的，可柳丛香不感谢也就算了，还会埋怨他们多管闲事给她男人气受，渐渐的村人也就不管了，任她将一整个柳家都倒贴出去。

人家自家的事儿，甭管对着外人如何，关气门来还是一家子，他们何故去讨嫌啊。

如今看来，他们母子两个啊，就是大小一对儿倒贴货，贱到一家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