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侍郎早前承袭父亲爵位,是为忠勇侯,柳家几代忠良,祖上曾随高祖征战,有开国辅佐之功,故而很受重用。
忠勇侯爵府的宅子也住了好几代,比金陵新盖的要古朴些,是难得的威严风格。
落日时分,侯爵府开着侧门,几个家丁鬼鬼祟祟地到处张望,见巷子口闪出个人影,急忙招手示意。
巷口的人影即刻意会,抬步又退回了巷里。
片刻,侯爵府中出来几个人,为首的穿一身武将官服,边走边看手中的文书。
这便是柳家大公子,此时在朝中任中郎将,铁面无私,柳十一最怕这个大哥。
仆从牵马过来,柳大翻身上马,朝宫门方向疾驰而去。
马蹄扬起的灰尘落定,侯爵府门口穿了一声哨响,柳十一才敢从巷子露头。
今儿瓦舍乐师排了新曲子,午后他便去了念唐街,待到现在才回来。
见大哥走了,他才整整衣袍,大摇大摆地过来。
几个仆从跟着松一口气,把人迎进门,便回身关门。
见着对面走来一人,便道:“那不是顾三少爷么?”
一听是顾时清来了,柳十一高兴地转身。
见他手上拿的东西,更高兴了,“程夫子的垂钓图?专门给我送来的?”
也不管人家是不是来送画的,反正他柳十一说是便是,嬉笑着迎过去,接过了画筒,“还是时清对我好。”
若是往常,顾时清肯定不给,今儿倒是痛快,直接把画给他了。
柳十一都有些不敢相信,当即便拆了画筒,拿出画卷,仔细展开一角,笑道:“还真是垂钓图。”
“还以为你换幅假的坑我呢。”
“时清,你当真是我柳十一最好的兄弟。”
这幅画他馋了很久,倒不是真的倾慕程老先生的画作,只是图一个名声罢了,凡是风雅的事,有名的事,他柳十一都喜欢。
“这么晚才回府,做什么去了?”顾时清问道。
柳十一笑笑,“瓦子乐师排了曲子,让我去听听,这高山流水的,不知不觉便晚了些。”
“这不,方才家中有人来报,说我大哥从军营回来了,我这才赶回来,还好没被逮住,不然免不了一顿训斥。”
柳十一同瓦子的乐师有交情,顾时清是知道的,他怕柳大,顾时清也知道。
“快,”柳十一收起画,拉住顾时清的胳膊,“同我进去,一起欣赏一番,我府上还有上好的桂花饼饵。”
顾时清同他走了几步,像是想起来什么,便道:“出门有些急,忘了府中还有事,先告辞了。”
柳十一有些失落,片刻又道:“定时急着回去陪夫人了,自打你成亲之后,你我见面的时候少了许多,当真是重色轻友。”
可人家画都送来了,柳十一也知道见好就收,便摆摆手:“得了,你陪夫人去吧,桂花饼饵我一人独享。”
-
顾时清不喜热闹,却因着对吃的一腔热情,没少来东市逛。
又因着前段时日帮大夫人管了这边的几处铺子,因而对东市的布局很是熟悉。
但也仅限于东市的正经地段,至于——
念唐街。
顾时清循着市场的牌坊过来,看到拐弯处一个标牌,上面写着“念唐街”三个字。
这条街如此命名,是为纪念大盛的开国功臣唐将军,本来是条寻常街道,前朝时,朝廷把东市规划一番,这片地界便成了金陵寻欢作乐之所。
说起来,这也有个缘由。
据说,这唐将军生性风流,晚年时,在将军府中豢养了数十个男宠,享尽极乐,倒也同这条街的景象相符。
走到路口,顾时清踌躇一番,才转身拐了进去。
这条路似乎与世隔绝一般,刚一进去,便觉欢笑嬉闹声不绝于耳。
顾时清走在街上,抬头打量着两边的招牌,稍微有些不自在。
其实也不必刻意寻找,毕竟那处店铺是这条街上最为醒目的。
那便是——红袖...
不,是龙凤茶楼。
顾时清来到龙凤茶楼门前,登时便有跑堂迎了出来,殷勤地把人朝店里领,“三少爷来了,您可是稀客啊。”
顾时清只来过一次念唐街,便是从前一起读书时,被柳十一诓骗来的。
那时,柳十一对这里很是好奇,但耐不住顾时清的劝阻,也只是在龙凤茶楼吃了些席面便罢。
跑堂带顾时清进门,只见店里雕栏玉砌,泉水潺潺,很是雅致。
“您仔细足下,今儿一楼有靠窗的位置,小的带您过去?”
顾时清向楼上看了一眼,道:“二楼可还有位置?”
“有的,”跑堂领着顾时清往楼梯处走,“二楼空余几处雅间,少爷可仔细挑选。”
来到二楼,也是富丽堂皇,大气开阔的布置。
顾时清站在楼梯口,朝楼外张望一眼,挑了个对街的雅间,“就那儿吧。”
“得嘞。”
跑堂急忙过去,躬身掀起帘子,立刻便有伙计上来茶水点心,又拿了饮食单子,放到顾时清手边。
顾时清在竹椅上坐下,转头看了眼街上。
只见对街一处店铺极为气派,此时也是灯火通明,同这龙凤茶楼遥相辉映。
他把目光移到饮食单子上,翻看一番,道:“听说最近新上了应季的鲜菜,各来上一碟吧。”
“另外,再要清蒸鲈鱼一条,玉琼酿一壶。”
“得嘞。”
跑堂收好饮食单子,退了出去。
说话间,听到街上一阵人声,有人吆喝着是庆义郡主的车架。
伙计经过楼梯口,也伸长脖子,朝窗外看了一眼。
雅间内。
顾时清刚用罢晚膳,倒也不饿,见上来的是一盏柚子茶,觉得清新,便端起来尝了几口。
尝罢,顾时清转过头,看着对街的风景:
秦不月焦急起身,走到那名男子身边,弯下腰,脸急急地凑了过去。
这...
顾时清立刻转过头,眉尖微挑。
非礼勿视。
他又低头尝了口柚子茶。
许是蜂蜜没有化开,都沉积在杯底了,这一口喝起来倒是不如方才惊艳。
转头。
看风景:
秦不月似乎向前靠了靠,同那男子挨得更近了。
片刻,秦不月偏偏头,垂下的眼睫似乎微颤。
非礼勿视。
“三少爷,您的菜食来了。”
跑堂掀开门帘,两个伙计端着食盘进来。
每上一道菜,跑堂便吆喝一声。
“姜蓉蒸青蟹——”
“香煎藕饼——”
“酸梅蒸乌鳗——”
“......”
“还有,清蒸鲈鱼一条——”
“玉琼酿一壶——”
菜食一一上桌,两名伙计退出雅间,跑堂为顾时清斟了一杯酒,道:“菜已齐备,三少爷您慢用,有事吩咐。”
说罢,跑堂也退了出去。
一桌子时令美食,色香味俱全,顾时清搭眼一瞧,便知做法地道,风味非凡。
方才的晚膳还在腹中,他便夹了只青蟹到盘里,拿起蟹钳慢慢拆弄着。
窗外。
好风景:
秦不月已经不在窗边站着了,而是坐在了那男子旁边,朝店内看着,应当是在欣赏一楼中央的歌舞。
秦不月拍拍手,应当是叫了声“好”。
秦不月同那男子相视一笑。
非礼勿视。
-
秦不月一边眉挑起,一边眉落下,满脸惊愕与公主对视。
公主也是有些吃惊。
不,是非常吃惊。
公主非常吃惊。
简直岂有此理!
“你大爷!”公主拍案而起,径直就要往外冲。
秦不月见状,眼疾手快地拦住公主肩膀,劝道:“您消消气,再看看,别是误会了。”
“误会个屁!”
公主指着对面放着门帘的雅间,声音带着怒气,“我亲眼看见的,鼻子眼睛都对,谁能误会?”
公主平日娇贵,一犟起来,有漠北的底子在,力气还是很大的。
秦不月咬着牙,才把公主拖住,勉强按在了椅子上。
“您稍安勿躁,”秦不月按着公主的肩膀,试图让她冷静,“稍安勿躁。”
“还跟我用上成语了,”公主气鼓鼓道,“秦不月,你给我去打他!”
秦不月心道我哪敢啊,那可是荣郡王。
没错,本来以为钓了个大鱼,眼巴巴跑来捉拿幕后主使,没想到竟见到了乔装而来的荣郡王。
荣郡王是谁,漠北公主新婚的夫君!
这还了得,公主非活剐了他不可。
“看起来人模人样的,相敬如宾的,礼义廉耻的,这才成亲几天啊,就敢来青楼?”
公主紧紧握着拳头,感觉随时能把这红袖楼拆了。
秦不月好说歹说,又给公主倒了杯带碎冰的茶水,叫她稍微平静一下。
“首先,是不是有看错的可能,”秦不月道,“您截获的线报,落款确实来自成郡王府,这没错吧。”
“荣郡王和成郡王,俩人是什么,兄弟啊。”
“兄弟当然长得像了,万一...”
秦不月说到这,说不下去了。
他轻轻扇了自己一下,道:“这俩人差好几岁呢,长得也不一样,刚才我也看到了,就是他没错。”
“这个荣郡王,胆儿挺肥啊,娶了我们公主,当年就敢来逛窑子,起码再等几年呢!”
公主哽咽着喊,“哪儿年也不行啊!”
“是,哎哟,”秦不月最怕公主哭,他不会哄人,这会头都大了,“好了哦,咱犯不着为这人渣掉眼泪。”
“我没有,”公主抬起袖子擦擦眼泪,“我这是气的。”
秦不月立刻朝腰间摸去,发觉自己的巾帕方才包了冰块了,便抽出公主腰带上挂着的那方手帕,抬手递给了公主。
公主接过手帕,使劲擤了下鼻涕。
之后,便猛地站起来,又要往外冲。
“老娘阉了他!”
“公主公主公主,”秦不月急忙又拦住公主,“这儿是什么地方?青楼啊,什么达官贵人都在,方才不还看见什么宁少爷、郑公子的了?”
“那又怎样?”公主道,“我又不怕他们。”
秦不月点点头,道:“是,您不怕,我秦不月也不怕啊,为了公主我可是能够赴汤蹈火的。”
“那你就跟我过去。”公主道。
秦不月道:“别冲动,您想啊,前段时间您同荣郡王大婚,那可是两国盛事,全金陵城的人都出来看了,您现在不止是漠北公主,还是荣郡王妃,那是有地位有名声啊。”
“这儿人来人往的,又不是什么光彩地方,您一公主进来了,人一看,哟,还有个荣郡王,这两口子上着干啥来了,你看,这像什么话。”
“什么话,捉奸啊!”公主吸吸鼻涕。
秦不月拍拍公主肩膀,“荣郡王新婚便不老实,漠北公主抓人都抓到青楼来了,咱若是闹起来,不用到明天,满金陵都知道了。”
“到时候,不光郡王没脸,您没脸,那,”秦不月压低声音,“圣上,还有咱王爷,那不都没脸么。”
“漠北的面子啊。”
他这些话公主倒是听进去了,可一腔气愤无处发泄,抓住秦不月胳膊,使劲摇了几下,“我倒要看看他能在这呆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