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一直竖着耳朵听动静的林春兰和林秀菊,对视一眼,露出个心领神会的笑。
小姑娘们脸皮薄,前头说些什么,嘀嘀咕咕的听不清。她俩还说呢,这是投缘,有戏了!
这会听了这开心的笑声,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八字的另一捺划得大大的。
谢韵仪身上瘦得都是骨头,偏脸颊两侧还有肉。本来就是才上高中的年纪,这会全然放开,开心的笑,那张嫩生生的脸显得清纯又可爱。
林染被小姑娘纯粹的笑晃了眼,微微担心。
该不是所图不成,自暴自弃,傻了吧?
也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虽然糟了难,又能有多少城府?演得还算好,又会故弄玄虚的威胁人,已经是极有心计了。
故弄玄虚?
林染心中一凛,提醒自己,差点被这张人畜无害的单纯笑脸带偏了。
林染皱皱眉,冷漠的叱喝:“别笑了。”
谢韵仪听话的收起笑,纯纯的看过来,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林染,一副“我乖乖的,听你话,你说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样子。”
林染都要分不清,她这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心里怕了她,还是用示弱来放松自己的警惕。
主动权在自己这边,林染懒得再跟聪明人兜圈子:"你说说我有什么秘密?"
谢韵仪这会不再装模作样,她朝门口瞅一眼,似乎是担心被人听见,红唇凑到林染耳边,用气音道:“你有神药,还有阿娘阿妈都不知道的惊天秘密。你放心,我以母树发誓,绝不会探查你的秘密。”
她坐直身子,右手捂在胸口,神情严肃的发誓:“母树在上,我谢韵仪永远不会做对不起阿染和阿娘阿妈的事。如若违背誓言,立刻横死她乡,死后灵魂不得侍奉母树,永远飘零。”
林染:……
好家伙,原来名字也是假的!
梁国女子死后会施行火葬,骨灰埋在母树下。她们信仰母树,认为人从母树上生,死后就应该回到母树的怀抱。如此,灵魂才能得到安息,轮回转世。
故而,以母树发誓,是梁国人最敬畏深信不疑的誓言。
林染原本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来到这边,被玄学环绕,虽然还是做不到唯心,却也尊重这种信仰。
她惊讶于小姑娘的敏锐,想了想,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谢韵仪瞄她一眼:“你过来给我喂过水,前两口和后两口的味道不一样。”
林染:“……你都烧成那样了,还能觉察出来?我阿娘阿妈给你喂了好贵的药,你怎么不认为是那副药起作用了?”
谢韵仪露出个乖巧无害的笑:“我自小舌头格外敏锐。况且,我病成那样,御医用最好的药,都不一定管用,也绝不会这么快生效。
阿娘阿妈喂的药,虽也算对症,但缺少几味关键的药材,不会有多大效果。
你喂给我神药后,几乎是药到病除。我能觉察得到,喝完药后,很快就开始发汗,如神水洗濯一般,火烧疼痛迅速消散。”
林染:……
御医的药都清楚,果然是个来路不简单的大麻烦!
林染抿着唇,神色淡淡:“我阿娘阿妈都不知道的惊天秘密,又是怎么回事?”
谢韵仪舀起粥,慢慢滴落着给她看,语气肯定:“里面加了麦粉,但找不到一片小小的麦麸,王侯之家都没有这样精细的麦粉。”
林染:“……那我露出的破绽还挺大的。”
谢韵仪安慰她:“也就是我舌尖敏锐,才能尝出来有麦粉,阿娘阿妈顶多觉得格外顺滑。”
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的林染:……
哪来的鬼精鬼精?这姑娘的味觉和视觉,都逆天了吧!
林染冷着脸,抬抬下巴:“你先吃,要凉了。”
林染虽然一开始就打算留下小姑娘,但可没想让她知道自己的不同之处,这会要好好想想。
她的秘密决不能叫第二……第三个人知道。
光“神药”就能叫她一家,死无葬身之地,再有王侯之家都没有的好东西……
总不能真杀人灭口吧?
小姑娘都主动发誓了。
可她从天之骄女沦落到这种地步,性情早就不能用常理来判断。万一发誓在她眼里,就是为了让自己放松警惕,随口一说呢?
林染意味不明的目光,毫不掩饰的扫向小姑娘昳丽的脸孔。
谢韵仪跟觉察不到似的,“哦”了声,开始一心一意喝粥。
知道林染等她吃完还有话说,她速度加快了不少,只仪态依然带着不自觉的优雅。
谢韵仪吃完,林染将两人的碗勺拿出去。
堂屋里等候多时的林春兰和林秀菊,一左一右从她手里夺过碗筷,笑着打趣:“阿染回去陪阿清说话。”
十二岁后,因为原身的大力,家里重活都是她抢着做,阿娘阿妈就不让她再做家务活,确实好多年没洗过碗了。
林染也不打算抢洗碗的活。
“我看阿清也大好了,跟我睡一屋吧。阿娘阿妈这些日子日夜照看阿染辛苦了,白日里天热,在地上躺躺还行,晚上可不成。”
“真不会过了病气?这会是瞅着都大好了,就怕晚上又烧起来。”林秀菊巴不得两个小姑娘一起睡,多亲近亲近,又担心阿清病没好全,再传给阿染。
林染有办法:“那幅药不是才煮一次么?阿清看着没有大碍了,不用煮新的,再煮一次药渣,想必也是中用的。”
“中用,中用。”林春兰一拍大腿,又是心疼又是庆幸,“那药贵是贵,真管用。今儿都不用再煮,阿清还没喝完,阿娘明儿再煮一次药渣。”
林染赞同:“那阿娘现在就温温药。正好阿清刚吃了粥,这会吃药不伤胃。”
林春兰和林秀菊去厨屋忙活,林染心情颇好的来搬谢韵仪。
“我都听到了。”谢韵仪斜一眼林染,语气哀怨,“阿清这么乖……”
她一眼就看穿了林染眼中的恶趣味。她吃了神药都好了,阿染竟然还让她吃苦药汁子。
林染哼声:“呵,还阿清呢?”
谢韵仪点点头:“我不是诚心欺骗你们,是我打算以后就用这个名字。”
林染不置可否:“你自己能走么?我扶你走也行。”
谢韵仪眨巴着眼,“腿好像有点软呢。”
林染走过去,一手扶住小姑娘瘦弱的脊背,一手抄起她的膝弯:“我抱你过去。”
谢韵仪似被突然抱起惊了下,细长的手臂忙去环林染的脖子,头也下意识的往林染胸口靠。
“停!”林染迅速出声,“你别动!手拿下去,头也别靠过来,我力气大不会摔了你。”
谢韵仪放心的将全身的重量都交给她,垂下的眼眸遮住其中的思量,心里分不清是放松,还是惋惜。
试探的结果很明了:阿染,她真的不喜欢女人啊……
天色暗了下来,林家穷成这样,自然没有油灯。茅草黄土屋没有窗,愈发昏暗。
林染却觉得“蓬荜生辉”这个词,在此刻有了具象。
简陋得被系统判为“危房”的低矮土屋卧房,在谢韵仪兴致勃勃的打量下,似乎陡然亮了几分。
林染将小姑娘放在床上,打断她:“别看了,一个字‘穷’,两个字‘很穷’,三个字‘非常穷’。”
似乎是被林染的形容好笑到了,谢韵仪丝毫不在意的样子,摸摸手下的粗布床垫,笑道:“那也是阿清的家。”
林染一噎,没好气道:“快点养好身子去挣钱。”
“嗯,阿清要挣许多的银钱给阿染妹妹花。”谢韵仪这话说得极其认真。
林染姑且信了。
她接过林春兰送过来的药碗,递给谢韵仪:“一口干了。”
谢韵仪双手接过,面不改色,咕咚咕咚。
那样酸苦,涩得舌尖发麻的药,小姑娘像是觉不出味似的,认认真真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末了,再露出个讨好的笑。
林染突然想起来,小姑娘舌头格外敏锐,这药在她嘴里不知得多难喝。
抿了抿唇,林染对等着拿碗回去洗的林春兰道:“阿娘,若是今晚阿清不再发热,明早那药就别再煮了。药渣晒晒,留着下回用。”
这话跟林春兰心里早计划好的一样,她忙不迭点头:“行,阿娘这就去把药捞起来摊开,别捂坏了。”
谢韵仪调皮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眨呀眨,“多谢阿染妹妹手下留情。”
林染哼声:“我去拿水来,你自己擦擦身子。头发没法洗,家里没水。”
临出门,她意味不明的笑笑:“正好趁这个机会,你好好想想,待会怎么跟我交代来历……”
谢韵仪:……阿染妹妹心软是心软,就是太聪明了不好糊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