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飞离开后,出租屋显得格外空荡。
书桓坐在窗边的木桌前,桌上摊着几张泛黄的报纸,上面赫然印着《陆家丑闻:九姨太偷情八年,私生子身份曝光》。
他盯着那些字眼,不停翻折着报纸边缘,直到纸张被揉皱。
窗外雨丝斜斜地飘进来,打湿了桌角。他没有起身关窗,只是任由冷风灌入,吹散桌上的文稿。
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刺破了房间的寂静。
书桓的手悬在半空,迟疑了三声铃响才接起。
"喂?"
电话那头传来细弱的电流声,然后是如萍带着鼻音的轻唤:“书桓……是我。”
他的指手指不自觉地收紧,话筒在掌心发烫。“如萍。”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话。
漫长的沉默在电话线两端蔓延,只有雨声填补着空白。
“我们……能见一面吗?”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每个字都裹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书桓望向窗外模糊的雨幕,玻璃上倒映出自己憔悴的面容。
他闭了闭眼,喉结滚动:“最近报社太忙,杜飞走了,很多工作要交接……过阵子吧。”
这个拙劣的借口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但他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来逃避那些尚未解开的心结。
挂断电话后,他伸手去拿桌上的水杯,却因为心不在焉,指尖一滑——
“啪!”
玻璃杯翻倒,水洒了一桌,顺着桌沿滴落,渗进半开的抽屉里。
书桓皱眉,连忙拉开抽屉,想抢救里面的东西——
他的手僵住了。
那本墨绿色封面的日记本静静躺在抽屉,被水浸湿的边角微微卷曲。侧面还留着被撕碎后又粘合的痕迹,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这是依萍的日记。
他想起杜飞是如何交给他,自己又是如何拿着它站在依萍门前最终却落荒而逃。
这些日子以来,它就像个不能触碰的禁忌,被他锁在抽屉最深处。
而现在,水渍正一点点晕开纸页上的墨迹,那些被时光尘封的文字仿佛在无声地控诉: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书桓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到潮湿的封面。这一次,他终于没有再逃。
命运在催促他——是时候了。
书桓深吸一口气,缓缓翻开。
映入眼帘的是依萍那熟悉的娟秀字迹,一笔一划都带着她特有的倔强:
“今天,我又去陆家了。”
短短几个字,却让书桓的呼吸为之一窒。他仿佛看见那个穿着淡紫色旗袍的少女,挺直脊背走进那座对她充满敌意的大宅。
“雪姨的眼神像刀子,如萍的笑容像蜜糖……”
书桓的指尖摸着这行字迹,纸张上细微的褶皱像是被泪水打湿后又风干的痕迹。他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不得不停下来吞咽了几次。
翻到下一页时,一行字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视线:
“何书桓,真是个好奇怪的男孩子。”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这行字写得格外用力,墨水甚至透到了纸背。
下一句话让他如遭雷击:“如果我抢走了书桓,不是正好可以报复雪姨她们吗?”
书桓“啪”地合上日记本,力道大得震落了桌上的钢笔。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跌跌撞撞地冲到柜子边,手胡乱地摸索着,抓起一罐啤酒就狠狠拉开拉环。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灌下,却浇不灭脑海中翻涌的回忆——那个下午在依萍家,依萍全是泪痕的脸,她抿着嘴唇说“不是的,不是这样”时的眼神,回忆冲击着大脑,强迫他必须再凌辱一遍自己。
啤酒罐在他手中被捏得变形,冰凉的铝片割破了掌心,他却浑然不觉。
窗外,雨下得更大了。
“何书桓,他以为他是谁啊!他不过是我报复陆家的工具。”
书桓死死盯着那行字迹,指尖几乎要将纸张戳破。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刺进他的心脏。
耳边突然回响起既明那句轻佻的“乐意之至”,那个男人说这话时眼底闪过的光芒,现在想来竟是如此刺眼。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乌云压得很低,仿佛要把整个上海滩都吞噬。
书桓机械地拉开一罐又一罐啤酒,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浇不灭心头燃烧的痛楚。
空易拉罐在地上滚来滚去,发出空洞的声响,像是在嘲笑他这场可笑的爱情。
直到他的目光落在另一页上——
“书桓走的第一天,想他,想他……”字迹有些模糊,像是被泪水晕染过。
书桓的手指突然停在纸页上方,悬在那些颤抖的字迹上迟迟不敢落下。
窗外的雨声依旧嘈杂,可他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他闭上眼睛,深深吸气,鼻腔里满是潮湿的纸页气息,那气息里仿佛还残留着依萍发间淡淡的香气。
心脏猛地抽痛起来,他踉跄着站起身,外套都来不及穿就冲进了雨里。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流下,打湿了整张脸。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看见那条熟悉的胡同。就在拐角处,他猛地刹住脚步——
昏黄的路灯下,既明撑着一把黑色长柄伞,伞面微微倾斜,恰到好处地为依萍挡雨,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们周围形成一道晶莹的水帘,将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
依萍仰着脸在说着什么,嘴角挂着书桓许久未见的温柔笑意。
下一秒,既明突然侧身将依萍拥入怀中,伞面随之倾斜,将两人的身影完全笼罩。但从书桓的角度,仍能看见既明的手指温柔地穿过依萍的发丝,那动作如此熟稔,就像曾经的他一样。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想起自己也曾这样,在雨中为依萍撑伞,用手指为她拂去脸上的雨水。
书桓站在雨中,浑身湿透却浑然不觉。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直到依萍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他才如梦初醒。
既明撑着伞走出胡同,看到书桓的瞬间明显一怔。
路灯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何记者,你怎么总是来见证我的幸福时刻?”
书桓太阳穴突突直跳,酒精在血管里疯狂奔涌,让他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依萍……她是我的……”
既明眼神一凛,黑伞强势地将书桓笼罩在阴影下。
他看着眼前狼狈的男人,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少喝点酒。”手指微微收紧伞柄,“一喝醉就来这里撒酒疯。”
“少在这里假惺惺!”书桓突然暴起,狠狠挥开头顶的黑伞,踉跄着后退两步,“你以为……这样就赢了吗?”
既明不慌不忙地重新撑好伞,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无形的界限。他低笑一声,眼底却毫无笑意:“赢?”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整理着袖口,“我和依萍之间,从来不需要这种幼稚的较量。”
“你根本不懂!”书桓的声音陡然拔高,雨水顺着他通红的眼眶滚落,“我和依萍经历的那些,你永远都不会明白!那才是真正的爱!”
既明的眼神骤然降至冰点。他猛地欺身上前,黑伞的金属伞尖危险地抵住书桓:“真正的爱?”
低沉的声音里翻滚着压抑的怒火,“就是让她在倾盆大雨里站到昏厥?就是把她当成你重拾男人尊严的垫脚石?”
书桓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他失控地揪住既明的衣领,浓重的酒气喷在对方脸上:“你算什么东西!你知道我和依萍有多少回忆吗?我们在西渡桥看夕阳,我们帮方瑜找快乐,帮可云找回忆……”
“西渡桥的夕阳?”既明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嘲讽,手指一根根掰开书桓痉挛的手指,“依萍现在见过了满天繁星,哪还会记得那点微不足道的夕阳?”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被扯乱的衣领,“帮方瑜找快乐?帮可云找回忆?”
他突然逼近一步,看着书桓的眼睛:“你永远在扮演别人的救世主,却从不让依萍做真正的自己。”
这句话像最后一颗钉子,将书桓永远钉在了悔恨的十字架上。
书桓踉跄后退,仿佛被抽走了全身力气。
既明睥睨着他,字字诛心:“依萍不需要做任何人的救赎,她只要做她自己!”
他的声音音突然温柔下来,“做那个在舞台上光芒万丈的陆依萍,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