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邀约几乎是下一秒便跃了出来,抖动的手机此刻便如同一块烫手山芋。
虞矜还站在玄关处,灯也没有开,他轻轻地抿唇,按下了接通的按键。
“啊。”他小声惊呼,立刻将手机反扣过去,慌忙地开了灯。
“诶,他人呢?”屏幕另一边的陆机科凑上前,恨不得钻进手机里,“刚刚还看见他呢,他家停电了吗,怎么这么黑啊?”
盛误标扯开他,“一边去,我看看。”
孙潇弥、刘建成也过来了,寝室里顿时乌泱泱地围了一圈人。
李梵心里也没底,左右打着摆,想开口遣散众人,又怕单独打过去他不会接。
“什么事?”虞矜的脸重新出现在显示屏上,周遭环境明亮温馨。
“诶诶,有了,什么事……我没什么事啊,你跟李梵说吧,隔壁黄埔瑞找我们有事。”陆机科一边说一边推着身后两人往门边走,“你们聊啊!”
咔哒一声,寝室里面便只剩李梵一人。
“你找我什么事?”他又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
李梵眼神躲闪,答非所问:“你怎么不来上学了?”
“下周的期末考我不参加。”虞矜言简意赅,明显一副不想和他说话的样子。
李梵静默了两秒,“哦。”
空气静默了两秒。
“我不是故意找他们打听你的,我是无意间听见的,随便地猜忌你也是我的错。”
“你别生我气了。”他的神情很落寞,眉眼间还弥散着疲倦。
虞矜静默了,心脏仿佛被一只手一下一下地按压着,不舒服极了。
他是不是把他逼得太过了?
既是无心之举,却卑微地一再解释,再三道歉,人本就是会思考的高级动物,自己那些行为也的确算不上清白……
他只是接受不了李梵揣着明白装糊涂,他的心意在李梵眼里,会不会如同跳梁小丑藏在袖子里却不小心露出一角的魔术道具?
会不会显得拙劣?会不会太过滑稽?
“我没有生气。”虞矜毫无说服力地回答他,暗地里纠结了几秒,脊背弯了弯,下定决心了般,趴在书桌前问他,“那你想我们以后怎么相处?”
“就,像之前那样好了。”李梵不明所以,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哈?”虞矜立即像炸毛的猫般跳起来,“你再说一遍,你想我们以后怎么相处?”
李梵的声音弱了,迷惑道:“像之前那样……不好吗?”
“好……好个屁啊!”他咬牙切齿,忍了几秒还是没忍住,“你都知道我喜欢你了,我们怎么像之前那样相处?你学物理把脑子学坏了吧!”
“啊。”李梵呆住了。
他盯着虞矜的脸,意义不明地说:“你喜欢我。”
语气像疑问又像陈述。
虞矜见他一副意料之中却又有点惊讶的样子,蹙眉道:“你……”
“我不知道——我只是猜测。”李梵耳尖莫名红了,很不好意思地抢先一步说道,本想反问他‘那你想我以后怎么对你’——结果虞矜立刻把电话挂掉了。
“嘟——”
李梵吞下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往四周看了看,视线最终落在他的床铺上。
……
“熬过期末考就解放了,”陆机科双手托着后脑勺,“李梵,你假期出去玩吗?”
李梵笔下不停,虽然真正的答案绝对是否定的,但他还是打了个马虎眼,糊弄过去:“考完再说吧。”
“唉,也是,我现在也没心情想去哪。你说虞矜那小人在家干嘛呢?”
李梵动作一顿:“……我上哪知道去。”
陆机科却越聊越来劲了:“你们上次聊什么了,我电话过去他没一次是接的。”
他摸了摸鼻子,含糊道:“没聊什么,他手机欠话费了吧。”
陆机科半信半疑:“不能吧……他看着不想缺钱的人啊……”
期末考期间挺折磨人的,一帮人鬼哭狼嚎地进考场,再鬼哭狼嚎地出来,呜哇鬼叫地对完答案,便又开始哭天抢地,悔不当初。
考完便只觉得无事一身轻,全身心迎接接下来长达一月的暑期。
七月季夏,燥热的空气被一场洗天浣地的雨卷走,恣睢的狂风猛烈地俯冲扫荡地面,深绿的大树也被迫弯下了腰;雨点仿佛密集的拳头,接连不断砸落于武城的每一个角落。
这样的暴雨天,李梵出了门——近乎是被风推着走,伞支撑不住十分钟便翻了脸,像个被拦腰斩断、只有一半的热气球,直愣愣地竖在李梵头顶。
他越过大半个武城,搭上了去云城的动车。
雨势小了一点,但依旧很猛烈,动车却宛如一柄长剑,直直劈开武城的雨雾,穿过雷云的天地,飞驰在云城晴朗的天下。
李梵身上的衣服半湿不干地黏着,刘海一绺绺地耷拉在额头上,看上去狼狈不堪,可他却不甚在意,拎着一把报废的伞,和一小束郁金香,来到了云城的千山墓园。
云城晴朗辽阔的天底下,千山墓园铺着不尽的墓碑,小山似的墓碑连绵,似乎要堆到天边去,或许已经铺到了天边,无数人的至亲就这样沐浴着金光走向下一世。
李梵沿着小道一路攀升,不是什么重大日子,因而人并不多。他路过无数个墓碑,看着无数个来自五湖四海的人,无数个性格迥异的人,无数个茫茫人海中的普通人,一同长眠于此。
他有一天也会这样吗?
随着对死亡的认知慢慢清晰,他很快来到叶常悦墓前。
墓前放着一束干萎的郁金香,和几片风吹来的落叶。
他用报废的郁金香扫了扫墓前,放上自己带来新鲜的那束。
“妈?”
“我来看你了。”
他喊得不甚自信,透露着浓浓的别扭,绞尽脑汁地回想扫墓的流程。
却正巧赶上一阵微风,亲吻过他每一个毛孔。
他忽然放松了,席地而坐,对着一块黑色的墓碑讲述过去几年。
以为忘掉的那些回忆竟然一直都那么清晰,以至于滔滔不绝、滔滔不绝,从潺潺的小溪变为奔腾的长河,宣之于口,便一泻千里。
在千山墓园待了三个小时后,他搭上了回去的动车,再次毅然决然地冲进了雨帘围着的那座城市。
回到武城的出租屋,已然是半夜三更。
回得太晚,没有热水了,他脱掉身上湿润的衣服,快速地洗了个冷水澡,简答擦干,一头栽倒在狭窄的床上。
夜深露重,睡梦中他微微蹙眉,感觉整个人热得要化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