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王姐家的亲戚,后面见了可得招呼人啊。”
回家之后,小迟听苗玉兰在饭桌上这么说,才知道今天见到的那个酷哥是从外地来的。
小芸第一反应是问那只小狗:“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经常去和小狗玩儿了?”
小迟接话:“还有那个大高个。”
看着年纪不大,怎么比自己高一个头还多,他看着自己的胳膊这么想到。
苗玉兰拿筷子轻点道:“你也知道他高啊?多吃点饭,你们两个都少想一点玩玩闹闹的事。”
“对啊,最近降温了,都在家待着。”
林骁附和。
对小迟来说,这顿饭吃得乏味无聊,他满脑子都在想着今天碰到的那个少年,和他在学校里认识的人都不一样,有点像某个动画——有优渥的家境,性格总是很拽,是个谁都看不起的高冷角色
但是没关系,认识认识就熟了嘛,小迟这么想到。
“小迟,想什么呢,吃完饭快去写作业。”
苗玉兰和林骁收拾碗盘的时候催促着。
“知道了。”
小迟嘴上回应着好,拖着步子慢吞吞走到院子,当他准备去拉开房檐下的灯泡开关时,他对面多出了一个黑影。
啪嗒——
是屋檐的水。
黑影被村里的大灯照得格外长,和入夜之后冷冷的秋风一样离小迟越来越近,像在紧紧缠满这个不过十二岁小孩的身体。
校服料子很透,小迟很轻微地打了个冷颤。
来的人大约四十多岁,穿着件灰扑扑的毛衣,拎着一袋老式点心,眼神在小迟身上停留了很久,但步子却往其他方向去了。
“姐。”男人对着正出来监督小迟做作业的苗玉兰说道,声音沙哑。
明明是亲密的姐弟关系,但从苗玉兰的脸上却看不出惊喜,反而带着点不好显露出来的愣怔。
她下意识地摆出笑来,说:“回来啦。”
手在围裙擦了又擦,随后捏紧,看着小迟。
小迟不知道父亲去了哪里,只是听说他过得不太好,从十几年的相处来看,父亲过得不好,自己也别想好过。
所以他一直看着姑妈,但盯了太久冷风又往面前吹,眼睛又痒又疼只能频繁睁开闭上。
最后小迟的眼睛眨到再也看不清姑妈的脸,只能低头用手按揉。
男人感受到了不对的气氛,这跟他预想的或许不同。
企图在年纪尚小的人身上寻找到安慰却被对方下意识拒绝,让他有种失去唯一掌控的感觉。
“嗯,姐,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带他够麻烦的,”男人没有停留的动作,把点心往桌上一放,举动轻到连塑料袋的声音都很微小,说,“走吧。”
后面的一句是说给小迟听的。
小迟心直口快:“我不……”
在男人的注视下,他话还没说完就闭了嘴,低着头看着脚尖,鞋上带着一层灰。
早上故妈刚刷好的鞋,又被自己弄脏了,小迟只是这么想。
后来,他在男人压抑的情绪下匆匆忙忙收拾好东西,两个人跟着一前一后离开了苗玉兰家里。
没有再见浅别之类的话,一切都烦闷,烦闷中带着疲惫。
带着乱乱的、表达不出来的想法走在土路上,小迟看见男人停下了脚步,父亲背影细瘦,停下来的样子明明是站着的,但好像能压下来、吞掉他。
停顿的时间只有几秒,随后男人又继续往前,一句话也没说。
从姑妈家到自己家明明是不长的一段路,但男人反复这样停下了很多次,越往后,小迟就越害怕,不敢再走。
直到路过一处新翻修的房子后面,男人又停下来,转过身看着小迟,语调一潭死水:“你这样是干什么?”
小迟没有听懂,他只知道自己在走路,也不明白父亲为什么突然生气,因为父亲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格外冷静的反问自己。
“我问你这样是干什么!”
没有得到回答的男人伸手用力拽了一把小迟的衣领。
“我他妈问你!”
“你说不说话!狗东西你看着我干什么!”
小迟很怕,他忍着哭怕哭了还会挨打,但男人总是不高兴,见他一言不发更生气了,一拳砸在他眼睛上。
“我让你看!”男人的力气出奇很大,把小迟打摔在地上之后还在念叨,“讨打的东西。”
小迟听见之后捂着眼睛蹲下,斜斜地看着父亲生气的脸,右手掌心湿湿的,是眼泪。
他当下的第一个念头是不要被父亲看见,而第二个念头,是关于自己余光能够瞥见的、昏暗小楼上的一个人影。
少见的衣服款式让他认出了对方,是在村口遇到的那个少年。
“一定不能被他看见自己被打骂的样子”这种想法在小迟的内心强烈的升起,他站起来往后退,可能是念头太固执,以至于忽略了男人忍耐到极限的怒气。
“你妈的还跑!”男人一个巴掌把小迟扇摔在地,栽进一处浅浅的土坑里。
男人拽着小迟的衣领,说不上是拖还是拽着,使了力气却摆不定一个小孩,他的火又无端冒了起来,又开始吼叫:“你以为我想打你吗!啊?!”
几乎是破了音。
“你以为我想动手?”
他一次又一次使出力气砸在小迟身上,然后又重复着这句话,在楼上的少年看来,这个男人绝对没有停手的念头。
“跑啊。”
少年听见动静不小的殴打声,默默说着。
他好像能感受到痛,但思维迟缓地没有回应能力。
直到那个衣服被拽得不成样子的小孩抬头和自己对视了一眼又生硬地躲开视线、挣扎着后退,少年才有了冲回房间的力气。
他自己也没想过,曾泼在自己身上的冷水会以同样的方式出现在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头上。
只是因为看不过去。他其实自以为是个冷漠的人。
深秋的一盆冷水不知道有没有浇灭男人的怒气,少年在男人愣怔的某个瞬间,只是朝小迟喊道:“跑啊。”
对着一个不熟悉的人做出打抱不平的举动,对于少年来说确实是第一次。
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在看见小孩往有灯的小路跑去时,还跟着松了口气。
小迟在男人被泼之后从地上折腾着爬起来往后飞跑。
往姑妈苗玉兰家跑去时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一刻都不敢停下来,这种慌乱的原因大部分来自父亲,还有一部分来自于那个少年。
他帮了自己,但好丢人。
被一个想要靠近的人看见自己挨打的一面,他觉得是很丢人的事。
自己的形象会很糗吧。
——
徐迟在深夜的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朝司机开口:“去国金中心。”
徐迟家离国金挺远的,这段好像被无限拉长的路程让他有些恍惚,等见到付熠然的时候,他好像已经认不出对方了。
下车时徐迟揣好了解酒药,隔了几十米,他看见一个倚靠在玻璃窗外、瘦高的人影。
“付熠然,”徐迟迈开步子,又在疾驰而过的摩托和一阵嚣叫里后退回去,等他站在付熠然面前只是轻轻的叫了句,“老板。”
付熠然只是低着头,些许泛红但仍旧凌厉冷峻的脸微微凑近徐迟,用不经意的语调说了一声“嗯”。
随后他叹了口气,整个人像泄力一样往下栽,在搭住徐迟肩膀的时候又稳稳停住,双臂紧紧抱住徐迟。
脸埋进徐迟肩窝。
这让徐迟一下子慌乱起来,口袋里装解酒药的塑料包装被弄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想推开付熠然,但心跳比他先有反应。
太快,太溺人,夏夜的风很燥,酒精的味道好像闻一闻、就能让人变得不再清醒。
在徐迟想抬手回抱的那个瞬间,掌心的疼痛感又清晰起来。
付熠然,你总是那么难懂,他这么想到。
于是徐迟挣脱开付熠然的拥抱,回避着说:“老板,我先送你回家吧。”
但是付熠然却拒绝了。
“去豪庭,我有东西没拿。”
“啊?”
徐迟停顿着,只能说:“好。”
豪庭是离这里不远的一处酒店,徐迟在那里兼职过,在后厨帮忙,他从来没跟朋友提过,付熠然也是。
听到付熠然要去拿东西后徐迟本能觉得有些奇怪,紧紧跟着付熠然进入电梯、两个人在狭窄的空间里各自吞吐呼吸的时候,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最后,他看见付熠然打开了房间的门,独属于昨日午后的浓烈香水味涌进自己的鼻腔,才终于反应过来。
“他是我男朋友。”
女人的眉眼和身形是那么清晰,甚至语气都完美浮现在徐迟脑海。
纠结在心里的好多话徐迟突然不再想说下去,好像没什么必要。
有什么所谓。
“老板,”徐迟在付熠然进入房间后依旧停在原地,“已经帮你叫了代驾,我先走了。”
“你怎么了。”
可能是察觉到了徐迟状态不对劲,付熠然转过身叫住了他。
“没什么。”
但付熠然的视线捕捉到了徐迟兜里的塑料袋。
他继续追问:“你包里是什么?”
徐迟只想离开:“我都说了没什么!”
他语气的不耐烦让付熠然借着酒劲直接上手,把人拽进了房间。
嘭——
塑料袋摩擦的声音在关门声消失后持续了很久,久到让付熠然足够看清楚解酒药的名字,也让徐迟有了可以消化好房间里香水味的时间。
来自那个女人,他很肯定。
徐迟往后退着,把手里已经被捏皱的药盒揣到腰侧。
“我没醉。”
付熠然直接抢过来,徐迟想拽,但握住袋子的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指尖和掌心尖锐的刺痛,还有心脏宛如被紧攥的停滞感。
“唔——”
可能是看出了徐迟表情不对劲,付熠然松了手,药盒摔出去时付熠然又重复着:“我没醉。”
他把抬起来的手放下来,捧住徐迟的后脑,力气一点一点往前压,两个人越来越近,最后鼻尖相抵,呼吸轻触。
“付熠然,”徐迟在付熠然直接贴近自己、唇腹温热的时候,抬手抵住了他想更进一步的举措,语气急促,“你疯了。”
他能闻到对方身上浓烈的酒气,以及挥洒到自己胸口处炙燥的低喘。
“你知道我是谁吗。”
徐迟问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没有了底气。
而付熠然始终没有说话,他只是用一双仿佛能在雨雾中燃起焰火的眼睛持续打量着面前的人。
不久之后他取下自己的腕表,前倾身体紧紧抱住了徐迟,掌心贴紧了他的腰窝。
摩挲,攀附,搅乱。
屋子里的冷气和窗外涌动的热风冲撞、交织,隔着透明又厚重的玻璃开始相融并且流动在静谧的夏夜里,光影下清晰可见两人的身影。
在浓烈的月色晕染下,付熠然压低了声音,字句缠绵。
“小迟。”
徐迟听后抿着唇,眼眸泛起波光。
对于付熠然来说,徐迟这副样子显得格外勾人。
上瘾。
就在两个人陷进沙发,付熠然压低身体想要看清徐迟无辜面孔下肆意生长的到底是什么的时候,好像一切都看不透了,他也无从知道自己的心意。
就在他以为只有成瘾性这一种可能的同时,肩窝突然湿润了一片。
徐迟哭了。
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鼻尖都带着红。
付熠然听见徐迟说:“付熠然,你把我当什么。”
他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理智,没有回答,只是埋下头深深贴紧徐迟的双唇。
因为撞击而磨出的血在口腔里扩散、交织,这种疼痛让他近乎于感受不到对方眼泪的咸涩,以及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直到他被大力推开,脸侧被重重挥砸了一拳。
一切灰死。
“付熠然,你把我当什么!”
徐迟手心很疼,语调带着很不稳的颤音。
他想,自己最难以说出口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