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尖传来浓郁血腥气，北境中本就躁动不安的灵气随着清茧吹开白雪，露出森然可怖的万骨坑后，猛然暴动起来。
狂风夹杂雪粒颗颗砸下，直叫人头晕目眩，灵枝看不清师父那融入雪中灰白的发，但把师父被清茧按着往下探的动作看得分明。
她心中被不断压抑的怒火冲天而起，有些失去理智，此刻再也顾不得清茧修为高深，也无法顾及姐姐从前对她的嘱咐。
灵枝脑海中只剩下一件事，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欺负她的师父？！
谢家主是这样，那个名叫空戾的魔族是这样，如今，连师父曾经的至交也是……
他们都在欺负被心魔所困的师父！
本就狂躁的天地灵气被她情绪调动，狂暴灵气渐渐以她为中心聚拢，风雪间隐隐传出凄厉鬼哭。
离灵枝最近的越疏若有所感，正侧脸看去，一只玉白素手出现在视野，又轻又柔地按在灵枝乌黑发顶，艳丽面容带笑出现。
近乎温柔却又莫名残忍的声音自灵枝身后响起：“别急，还不到时候呢……”
原本夹杂着怒气与不甘的灵气悄然静默，灵枝忽感平静，茫然转头，却见身边三个师姐师兄纷纷拔剑。
“别碰我师妹！”
越疏一声怒喝，手中剑径直往那玉白手腕劈去。
越洄七同样手持双剑猛然刺向那只手的主人，唯独越景易慢了一拍，似乎是看清来人后才回过神，有些恍惚地掐诀攻击。
空戾？她怎么来了？
还有清茧，她这个时候还没死？
可是……怎么可能呢？
越景易不自觉侧脸看向头发花白的师父，越来越多困惑涌出，就如这漫天飞雪不断在脑海盘旋。
然而他只听见眼前魔族悠悠叹息，她红艳至极的唇微微开合，似是对小辈调皮的无奈：“真累……”
下一刻，越景易便两眼一黑，那些困惑全都消散不见，他重重倒在冰冷却松软的雪中。
见三位师姐师兄纷纷倒地，灵枝后退几步，含光出鞘。
空戾勾了勾嘴角，发丝间落了雪粒子，她毫不在意灵枝对自己的敌意，低声开口：“小家伙，待会陪你玩，姐姐还有事要做呢。”
话音刚落，空戾便抬步往万骨坑走去，紫色裙摆摇曳，在地上拖出深深痕迹，如一片永远绵延开不尽的花树。
不知为何，被空戾抚摸头顶后，灵枝心中的燥意和郁气轰然消散，但是灵枝却不愿放过空戾。
她往前追了几步，高声开口：“站住！不许你欺负师父！”
背对着灵枝的空戾无声弯唇笑了笑，没有理会小灵草，自顾自慢悠悠走向万骨坑。
万骨坑边，清茧听见身后动静，松开按住越重明的手，任由满头白雪的越重明跪坐在地，流光静静躺在她腿侧。
“所以说，我就不喜欢和你们合作……”
空戾抬手，指尖一缕细细丝带缠绕，她微勾嘴角，眼带笑意，语气却危险至极：“你们这些人和妖，都太喜欢感情用事，清茧，你怎么把我的事和盘托出了？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清茧此时已是强弩之末，瘦削脸庞被风雪吹得泛起青紫，眉眼阴郁，冷冷盯着空戾，嘶哑出声：“你给我的承诺……不过是一场泡影。”
空戾嗤笑一声：“泡影？”
在清茧身侧的越重明缓缓转身，颤抖的手紧紧抓住流光，剑身深深没入雪地，以剑为杖，支撑着自己站起身。
空戾来了，越重明还有什么不能明了？
“婆娑月……是你教清茧用的。”
风声呼啸，却散不去越重明满身杀意。
空戾意味深长地笑着，往右侧过一步，躲开身后灵枝一剑，指尖丝带射出缠绕灵枝腰肢，把灵枝往越重明怀中甩去。
越重明心中一紧，往前几步伸手接住灵枝，灰白发丝便扬扬垂落在灵枝脸庞。
“师父……”
从越重明与清茧打斗到现在，灵枝终于又近距离看见越重明。
当看见越重明满头花发，那双清澈眼眸里沉满痛意，灵枝鼻尖一酸，忍不住落下眼泪。
“别哭，”越重明把灵枝放下，有些粗粝却温暖的指尖擦过灵枝脸颊，敛去泪珠。
“小重明，要看好自己的徒弟呀。”
空戾咯咯笑起来，眼珠轻轻一转，视线又落到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的清茧：“哎呀呀，瞧我这记性，和你们说了会话，我都忘了……”
迎着三人或愤恨或阴冷的目光，空戾抱臂，一根手指轻轻搭在脸颊，意有所指：“小重明，我给你备了份小小心意，就在城主府地室下，快去看看吧。”
清茧脸色一变，她猛地伸手抓住越重明，语气竟变得有些紧张：“不要去。”
越重明抿唇看向清茧，其实她猜到了几分，一进唐安城她就已经感觉到，当清茧吹开万骨坑时，那股气息更是夹杂在怨气之中。
那是故人沉睡在此地的提醒，更是……她心魔的起因。
唯有灵枝愣住，视线从清茧移向空戾，空戾此刻也笑着看来，俏皮眨眨眼，对灵枝无声开口：快去吧，小家伙。
随后又见空戾笑盈盈开口：“怎么，不去吗？”
手臂被清茧愈发用力抓住，耳中灌入风声雪声鬼哭声，越重明五指张开又握紧。
“真是的，就这么怕我害你们，”空戾眯着眼，有些许不悦：“既然如此，就让你这三个徒弟就先替你探探路吧！”
说罢，空戾从身后射出张牙舞爪的丝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卷起远处昏倒的三人，身影瞬间消失，一道剑光斩来，却只斩中一道残影。
空戾娇媚声音在雪原回荡：“清茧也一起吧，来看看，我的承诺是否只是一场泡影。”
自空戾出现，风雪便渐渐小了，现在只有小雪自天际洋洋洒洒飘下，将这片伤痕累累的雪原抚慰。
越重明收回剑，攥着剑柄的指尖发白，眉宇间黑气愈发浓烈，微微俯身，从唇间溢出一声喘息。
清茧稳了稳心神，此刻也不再说什么杀了她的话，枯瘦五指宛如铁爪般箍住越重明手臂，声音低哑：“越重明，不要下去。”
“下面……有什么？”
越重明明知故问，她双眼猩红看向清茧。
“是她。”
短短两个字，宛如一口大钟敲着越重明的脑袋，让越重明几乎失去力气，此时一只小手又轻又巧地和她十指相扣。
只见灵枝抬头对越重明笑着开口：“师父，我们去找师姐师兄吧，这一次，找到就走，不在这里呆了。”
明明灵枝眼中还带着泪，却还要安慰自己，越重明忽觉失职，从情绪泥淖中找回些许自我。
她眉宇间黑气忽然淡了许多，手紧紧反握住灵枝，侧过脸对清茧低声开口：“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清茧愣怔松手，越重明牵着灵枝转身，往万骨坑走去。
唐安城已被埋在地下，唯一能进去的入口就是被清茧的万骨坑。
在走下去之前，越重明微微侧身：“清茧。”
越重明眼眸清澈许多，纷纷细雪落在身上，隐入她灰白发丝：“今夜北境弄出的动静很大，天衍宗离着这里最近，小符……”
越重明迟疑一瞬，改了称呼：“符有悔应该很快会到，你是否要和我们一起走？”
清茧苦笑一声，抬步走到越重明身前：“我要去看看，空戾是否做到了答应我的事。”
三人身影消失在万骨坑中，雪默默掩去足迹和血迹，原本狂风暴雪不止的北境，此刻竟异乎寻常的平静下来。
过了一个时辰，茫茫雪原出现一个纤瘦身影，身着月白道服，衣角袖口领口皆绘有繁复星纹，随着步伐闪烁，仿若星河。
絮絮小雪飘落，却无法靠近她分毫，她脚步看似缓慢，却在眨眼间走到万骨坑，在坑边静静站立一会，口中断断续续念叨着：“空戾，清茧，越重明……”
然而她没有走进万骨坑，而是找个干净位置就地坐下，手托着下巴，神情有些呆滞，看着无边无际的雪原，喃喃自语。
“竟然……”
“真的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