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连老天爷也相中这场旅途,出海的那日天朗气清、微风和煦。见天气这么好,除这一行人之外,还有不少渔民与商贩都调了船只,一同出海。码头人群熙熙攘攘,几只飞累了的海鸥落下来站在帆船的桅杆上,抑或是停在行人面前,试图讨两口吃的。
龙溟从行囊里装着的一只馕饼上掰下来一块,又撕成碎屑,洒落在地上,很快便被蜂拥而至的海鸥吃干抹净。凌波见他难得兴致高昂,又从自己的背包里掏了一块枣椰蜜糖出来,掰碎了递给龙溟。
这一哥一嫂喂鸟倒是喂得起劲,旁边看戏的欧阳靖坐不住了:“凌波姐姐!那个糖多珍贵啊,你就这么喂鸟了?”言外之意就是我还想吃呢!!
凌波当即看透了欧阳靖内心所想,莞尔一笑:“小公子要是嘴馋到了与鸟儿抢食吃的地步,等出海回来我们就立刻前往沙海,采他个一箩筐枣椰来做糖给你吃。”
一旁的龙溟也忍俊不禁:“瞧你这哄孩子的语气……”言罢又愣了一下,想着此时的凌波应该还不知晓欧阳靖的真正来历,对待他可不就是哄孩子么。虽然一开始自己也被欧阳靖的外表和演技“蒙骗”,而将其当成小孩来看,但就算得知了他身上隐藏的秘密,龙溟也并不打算多加防备了。不过比起之前那种对付熊孩子的态度,如今倒是更接近于拿他当个便宜弟弟看。
“哎呀算我求你们呢!”欧阳靖忍无可忍地掏出了一块他最讨厌的桃酥递给龙溟,“拿这个!”
龙溟笑着接过点心,目光却投向凌波:“此事交由你来决定。”
“小事一桩,也得我来?小公子的点心给了谁,自然就由谁来喂。”凌波还他一个暧昧的眼神:通过这种小事就想收买我?想的也太美了。
龙溟无奈地笑了笑,心里悄悄责怪欧阳靖怎么偏不递给凌波,最终哭笑不得地接过了欧阳靖的点心,并如约把凌波的蜜糖给了他。只有自己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不远处,船老大正在和姜承、谢沧行、厉岩、暮菖兰这四位靠谱的成年人教授行船的详细操作,在龙溟凌波喂鸟的功夫,临时教学已经接近尾声了。
“龙溟哥,你还真是对海边的一切都很感兴趣啊。”欧阳靖随口吐槽。
“那是自然。如果你也忍受上数十年的干旱之苦,恐怕见到一只水洼都会情难自抑吧?”
“我当然理解你!”欧阳靖坏笑了一下,从木桩上蹦了下来。“所以接下来这段旅行你就可以狠狠过一把瘾了,保管会让你难忘得再也不想看见大海!”
“哦?”龙溟的孩子气莫名被他点燃了,不服气地说:“我看未必,小公子,你只怕低估了龙某对大海的执念。”
“我不信,不如咱们赌一把?”作为一个生活在沿海城市的人,欧阳靖对大海有着十成十的了解。
“呵,乐意奉陪。”
“行了。”凌波无语地把龙溟拖走,“你就不能教小孩子点好的。”
龙溟的语气里竟然略显委屈:“他又不是小孩子了……而且我教他什么了?那不是他自己提的吗!”
突然意识到自己被某对情侣当成play的一环的欧阳靖:?
“各位!那边的各位!别墨迹啦,准备登船咯!”
船老大一声令下,还在码头捡贝壳的瑕立刻起身跑了过来:“这么快?!来啦来啦!”
瑕风风火火地拎起地上的行李就跑,想了想又折返回来,将夏侯瑾轩的行囊也一并拿了。再次被人照顾了的夏侯少爷连连摇头:“我说瑕,你现在已经不是我的护卫了,何必……”
“哎呀,瞅你那行李死沉死沉的,还是我帮你背吧!”
姜承路过,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夏侯瑾轩的肩膀。欧阳靖路过,放声大笑。皇甫卓路过,言简意赅地从鼻子里轻笑一声。
夏侯瑾轩:有你们这群发小真是我的福气
海风扬起船帆,浪花漫上堤岸,码头一声高过一声的鸣笛传来,雕刻着夏侯家家徽的大船就要起航了。
欧阳靖第一个冲上船去。他当然不是空着手的,除了背上背着的鼓鼓囊囊的行囊外,身侧还用风系仙法悬浮着一捆巨大的织物……呃,厉岩眯着眼仔细看了又看,还是没看出来那捆布料到底是啥,于是将疑问的目光投向了姜承。姜承却只是神秘地笑了笑,说厉兄马上就知道了。
谈笑间,皇甫卓的注意力也被欧阳靖吸引了。他紧跟着欧阳靖上了船,只见这小子竟然用旋风托举着自己一路飞上了桅杆,来到了船帆的顶部。
“喂,欧阳!你在干什么?”
“卓二哥马上就知道啦!”
欧阳靖从瞭望台上拿了根绳子,而后将整根织物横在船帆上,用绳索牢牢捆紧。此时所有人都已经登上了船,仰着脖子眼巴巴地看欧阳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海风忽然兴起,调皮地吹乱了所有人的头发。同时,风中传来了清亮欢乐的歌声——
将宾克斯的美酒-送到你身旁
像海风般自由自在地-乘风破浪
潮汐再起的彼岸-连夕阳也喧嚷
鸟儿的-歌声在空中圈圈回荡
再见了明州商港-酒香铜臭的故乡
此时此刻一同高歌-歌唱这启航
金的波涛银的浪-也化作水花激荡
游子们远走他乡-只为无垠海洋
哟嚯嚯嚯呦嚯嚯嚯
呦嚯嚯嚯呦嚯嚯嚯……
伴随着船歌一同降下的,竟然是一面巨大的旗帜。旗帜中心,用粗糙的刺绣绣着一只画风可爱的骷髅头,几乎占据了布料的七成面积!
骷髅的牙齿咬着一柄玄铁重剑,额头戴着一只长命锁,一只耳朵打了个兰花耳钉,左眼上缠了个红纹酒葫芦作眼罩用。此外,凌云拨月像枚月牙一样悬浮在骷髅头顶,费隐剑和十字妖槊呈X型交叉在骷髅背后,鞠凶钢刃和毛笔分列在骷髅两侧。骷髅坐在一只大蜘蛛上,蜘蛛身上缠绕着魔纹与绷带。最后,这只骷髅向前方微笑着,还吐了舌头。
夏侯瑾轩仔细看了半天,终于将这只复杂的海贼旗上的所有彩蛋都对号入座了,但看来看去总觉得还少一人。于是他仰头望去,只见欧阳靖高高站在桅杆顶端,正吐着舌头笑着向众人抛了个wink,这才恍然大悟:骷髅的俏皮表情不正是欧阳靖同款?
“很好,各位船员们,今天是我们‘仙剑海贼团’出海的第一天!饮下这杯美酒,愿我们一路无忧。无论前方是漩涡还是暗礁,是怪兽抑或天灾,我身为船长,一定会带领大家排除万险、乘风破浪!”
“哈哈哈哈……”夏侯瑾轩第一个附和,“别说,阿靖你当船长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这家伙什么时候成船长了,船长不是张大叔吗?”皇甫卓一脸黑线。
“中二病。”厉岩直抒胸臆酣畅淋漓。
“船长好!啊不对……欧阳船长好!”——作为同龄人,瑕倒是经常能get到欧阳靖的乐趣。
“好啊!”谢沧行童心未泯,也开始配合欧阳靖。“船长,是谁住在深海的大漩涡里?”
“是琼华派——!”
“这面旗子做的时候可花了不少银子,师父直接克扣了靖儿五年的压岁钱呢。”这是向来勤俭持家的姜承。
“噗……姜兄弟多说点,爱听。”这是热衷于一切八卦的暮菖兰。
“我想,这一路上不会无聊了。”这是啼笑皆非的凌波。
“那不正好,我也挺喜欢这样热闹的氛围。”这是难得露出真心笑容的龙溟。
“你竟然不喜静?”
“那是你,”龙溟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喜欢热闹了?”
“……”凌波报以一个了然的笑,嘴硬吧你就。
“我说真的……”见她不信,龙溟无奈地摇摇头,“上一次像这样无忧无虑地玩乐是在什么时候来着?我已经不记得了。生在帝王家的人没有童年可言,如今能有机会体验一把真正的童年是什么样子,虽然心境早已不同以往,但对我来说也弥足珍贵。”
凌波自知戳到他痛处,有些愧疚地垂下头去:“既如此,那就好好珍惜这段旅途吧。我……我虽然喜静了点,但也会努力不扫了你兴致的。”
“……咳!”龙溟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一声,“多谢你愿意舍己为人……”
厉岩走上了欧阳靖所在的船尾平台,和他一同站在船舵两边。“小子,你想当这艘船的老大?”
“当然!”欧阳靖还沉浸在角色扮演里,遂自信满满回答。脱口而出后才发现厉岩的表情不太对劲,他硬是从那双向来阴狠的眼睛里看出了满满的戏耍,似乎是捉弄人的前兆。于是又联想到厉岩身为山贼头子的身份,在他眼里这声“老大”恐怕没那么简单就当得起的吧……
果不其然,厉岩接着说:“想做我厉岩的老大,没点本事可不行。”
“呃,这个……”欧阳靖只是说来玩玩,谁能想到他当真了啊!他只好缩了缩肩膀,气势都矮下去一半:“厉大哥,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是在开玩笑,但也不是开玩笑。”
有一说一,厉岩的气场看起来比千峰岭初遇时柔和了很多,“这艘船这么大,我们的目的地又尚不明确,海上危机四伏,我们确实需要一个船长来统筹全局。我虽然没当过船长,但好歹做过老大。此刻我只想问你,若真成了这艘船的船长,你是否当得起这一职责?从今往后,若我们还要面对更多难以想象的艰难险阻,若还有更多人选择追随与你,你身为制定计划的人,能否对得起这份信任?”
“……”欧阳靖这才意识到,厉岩这个男人有多靠谱。他表面上是在与自己谈论船长,实际是在提醒自己责任的重量。那次折剑公审过后,自己在众人心目中的形象也算狠狠刷新了一波。厉岩必然是看出来,自己就是在背后默默推动了一切的人。他此话便是要问自己,若这趟旅途中还有更危险的一段路,他欧阳靖能否保持初心,承担起肩上的责任?
“……能。”
欧阳靖给出了最坚定、最诚挚的回答。“我许诺过,无论前方是风浪还是暴雨,我都会带领大家排除万险,抵达彼岸。这份初心我从不敢忘,也决不辜负任何人对我的信任。”
无论此刻身为“船长”,还是身为外来之人。
厉岩赞许地点了点头。这一次,欧阳靖竟然破天荒地从他脸上看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虽然在这么严肃的氛围下说这个有点煞风景,但怎么总感觉自己被对方当儿子看了呢??
“好吧,欧阳船长,”厉岩生硬地开始配合欧阳靖玩起了角色扮演,“但我厉岩不会久居人下,既然老大的位子给你坐了,我好歹也得要个副手的位置。”
“厉兄,那个,”姜承艰难地开口,“……我是副手。”
“……不是说着玩的而已吗,你较什么真!”厉岩:我服了你们南通
“什么什么,厉岩大哥是副手啊!”结萝竟然也跟欧阳靖对上了脑电波,“那,副手夫人的位置叫什么啊,我想做这个!”
“这个、这个,好像没有这种职位吧……结萝姐姐你直接当个药剂师或者炼金术师不香吗!”
这下轮到厉岩尴尬了:“虽然不知道炼金术师是什么东西……但药剂师的话,也可以是副手夫人的。”
“哎呀,大哥这是在隐晦地跟我表白吗?刚才那话我可不能当做没听见哦~”
“……别说了,先上船吧。”
海鸥的欢快鸣叫中,大船离码头越来越远了。港口的人声渐渐沉寂下去,只留下天际微风掠过耳畔的声音。
瑕看起来非常开心,支在船舷上探出半个身子,向着海天一线大喊:
“哈哈——出海咯,出海咯——是大海,一望无际的大海!”
欧阳靖也走过来一起喊:“好诶——出海!”
瑕就笑话他:“哈哈哈,小少爷,你喊个什么劲啊!”
“这是什么话,我也开心啊!我们云州一年四季气温都那么低,还是内陆,平时见个湖都难,我也很怀念大海啊!”
“这样啊……那一起看海吧!”
诶,等等。
瑕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小少爷他刚才是不是说了……“怀念”?
他为什么会怀念大海?如果他打小就住在云州这种内陆城市的话,极少见大海,此刻应该说“期待”而非“怀念”吧?
不过瑕也是个心里不爱装事的,她转头看见了码头上那个熟悉的身影,指着夏侯彰喊道:“瑾轩,你看那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