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抓不到抓不到~哈哈哈哈——惠跑得实在太慢啦~”
白发孩子大笑着跑在前面,时不时回头朝落在后面的黑发孩子挤眉弄眼,再没有当初趴在某人背上时的虚弱模样。
“可恶!”悟真的只有六岁吗?咒力强化部分躯体的技巧用得比自己还熟练!
禅院惠在他身后拼命追赶,心塞地看着那孩子一派游刃有余的模样,还有挑衅他的余裕。
他甚至转过身倒着连跑带跳,面朝他做了个鬼脸,古灵精怪的笑颜在阳光下灿烂夺目。
玩闹也该有个限度,这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姿势!
他忍住笑意,满头黑线地高声提醒,“不要倒着跑!小心摔跤!”
悟却把手放到耳边,做作地拖长声音回复,“惠——说——什——么——我——听——不——见~~”
“太——远——了——你——快——点——追——上——来——”
“哦~~我——忘——了——你——想——追——也——追——不——上~~”
“哈——哈——哈——哈——”
小小的孩子握紧大大的拳头,他上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遇上这个人!
小时候的他也有这种欠揍的时候吗?他不禁开始怀疑。
不可能!他才不像这个人那么幼稚!
一般来说,人在这种情况下往往会乐极生悲,就算这个人是五条悟也不例外。
果然好景不长,倒着跑的他自然注意不到路上的一颗小石子,踩上去后脚下一滑,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仰面向后倒了下去。
“惠————”白发孩子痛呼。
到底是谁惯出来的!
跌倒的时候不喊痛反而喊他的名字!
哦,是他自己啊,那没事了……才怪!他们之间的相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最可怕的是他居然已经习惯了!
“扶我起来嘛~”
黑发孩子目不斜视地从白发孩子身侧匀速跑过,听着他的撒娇心如止水。
跑出一段距离后,见悟还没有跟上,他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停下脚步,“我知道你没事,赶紧起来吧,地上凉。”
“我起不来~脚好像扭到了,要惠亲亲抱抱才能好~”
他的额头跳起青筋——怎么回事?最近总是会在这种时候幻视一个体型高大健硕的白发成年男子赖在地上不肯起来的场景,令他忍不住变得暴躁。
按捺下怒气,他努力表现得平静,“听说过‘狼来了’的故事吗?”
“上次我去扶你,你把我拽倒后自己跑了,赢了比赛后非让我叫你‘悟哥哥’。”
“上上次更加过分,你故意倒在猎人挖的陷阱边上,害得我掉进陷阱里花了好长时间才爬上去。”
“这次呢?又想出什么手段捉弄我?”
看出他真的生气了,白发孩子似乎因羞愧而低下头,说话的声音有些发闷,“这次没骗你,是真的崴到脚了嘛~”
“再信你一次。”
惠走回去,蹲下身检查他的脚踝,确实有点儿微微发红,但肯定不像他说的那样起不来。
不过他没再说什么,转过身摆好姿势,“上来。”
“什、什么?”
“脚不是崴了吗?上来,我背你。”
在熟悉的背上趴了好一会儿,悟都还有没回过神。
他本以为惠会说他一顿,也做好了顶嘴的准备——翻一翻旧账,说说自己腿上的标记,说说他迷路造成的后果,说说他几天前还差点儿把自己弄丢了。
可现在,这些话都被他抛到脑后,并且永远也不打算再提起了。
因为,被骗了无数次也依然会选择相信他、体贴他的,只有惠一个人啊。
“惠……哥哥。”
“!!!”惠十分震惊。
“你又做了什么?怎么突然叫我哥哥?”
“还给你了。至于陷阱,大不了我下次找个陷阱自己跳进去。”
终于弄明白悟是在别扭地表达歉意,他顿时哭笑不得,“跳进陷阱就不用了。说句‘对不起’有那么难吗?”
“嘁……悟大人从出生起就没对任何人说过‘对不起’。”
在距离现在似乎已经很遥远的曾经,也不会有任何人期待他的“对不起”。
“……好吧,随便你。”他叹了口气。
“对不起……”
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这一声极小极轻微,即便他是咒术师,也只听见了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
他没有装作没听见,也没有借题发挥,而是认认真真地回应道,“没关系。没关系。”
“我会乖乖回家的。但约定好了哦,我们都要平安活到长大。”
“好。”
“长大以后,你要来找我,当然我去找你也可以。”
“好。”
“不可以忘记我,也不可以和我变得生疏,我们要和现在一样,一直在一起。”
“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哦~”
“说定了。”
“拉钩?”
一手环着他的脖子,悟伸出另一只手的小指递到他面前。
他怔了一下,学着对方的样子,也伸出小指和他的勾到一起。
“勾手指,勾手指,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切掉小手指~”
白发孩子兴致勃勃地念道,“来,惠也一起念一遍~”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白发的高大男人蹲在他面前,同样饶有兴味地和他勾着小指,“惠~跟着我一起念~”
他便懵懵懂懂地随着他一起重复,“勾手指,勾手指,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切掉小手指……”
——那又是个什么样的约定呢?
想不起来,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们似乎做过无数次约定……
——那些约定都实现了吗?
不可思议地,他觉得好像每一个约定都已经实现了。
*
临近入京的时候,一个身高一米八以上、四肢粗壮有力、却眼下乌黑看上去有些神经质的黑衣年轻男子径直走到他们前面,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他右耳上落着一只个头比蜜蜂大不了多少的灰色小鸟,小鸟用极细的声音在他耳边低鸣。
看来就是这只式神有将他们的位置报给主人的能力。
禅院惠只看了一眼,便将注意力集中在男人身上,“族叔,果然是你。”
男人焦灼地啃着自己的指甲,眼白处布满血丝,“小少爷,你可让我好找。到时间了到时间了,马上就要到时间了,所以小少爷,请你快点儿去死吧!”
灰色的小鸟倏地整个膨胀开,化作足有半人高的形态,嘴喙又尖又利好似一把钢刃,灰扑扑的骨翅边缘同样锋利,俯冲过来时差点儿直接割断了孩童的脖子。
但即便躲得及时,那抹寒光也割断了他的白发,在他颈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喂!大叔!搞清楚你要杀的到底是谁啊!”
两个孩子心照不宣地各自往相反方向跑去,很显然,式神只会攻击被标记的对象,而不是听从主人的指挥。
“怎、怎么?”男人只愣了一瞬就反应过来,他拔出佩刀朝黑发孩子追了过去,“算了,反正你们今天都得死!”
虽然不知道那个白头发的是哪个咒术师家族的孩子,但他年纪那么小,式神轻轻松松就能处理掉,现在最关键的还是杀死小少爷!
如果让他活着回到家族,那自己就全完了!
“小少爷,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乖乖去死呢?”
似是觉得胜券在握,他动作里多少带上了些戏弄,“你年纪那么小,一定还没什么对人生的目标和期待吧?这样正好,在这个时候死掉也不会留下太多遗憾。”
“可大人就不一样了,族叔我可是有好多事要做啊!”
惠急速倒退着,躲过他忽左忽右、连绵不绝的劈砍,一时顾不上召唤自己的式神。
不行,要先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一秒钟,一秒钟的时间就够了!
他回想起悟用过的说话技巧,模仿着他的语气问道,“哦?是什么事呢?”
男人立刻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将憋在心里的话滔滔不绝地倒了出来。
“你知道吗?长老们认同我了。他们夸我年少有为,夸我的术式有潜力,他们说我这样继续努力下去,实力会和家主不相上下,未来说不定可以胜任长老。”
“哦?这不是很好吗?”
惠用余光观察悟那边的情况,嘴里依旧敷衍着,“杀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三长老说了,家主的位置应该看实力,而不是血脉。”他只讷讷地说了这一句便闭上了嘴巴。
“所以呢?”惠没听懂他的逻辑,“这和你要杀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是三长老命令你来杀我?”
“不是的。”男人的额角渗出大片的冷汗,脸上的神情变得慌张起来,“三长老说了,家主的位置应该看实力,我的实力目前是下一代里最强的,我可以成为家主,我可以成为家主!”
“——只要没有你的存在!”
他的攻击愈发如狂风暴雨般刚猛,让惠应付起来更加捉襟见肘。
而惠也明白自己这是受了无妄之灾,男人一时糊涂钻了牛角尖,现在已经骑虎难下。
就在黑发孩子身上又添了一道伤口时,白发孩子不知何时绕到了男人身后,他动作相当灵活,成功引诱鸟式神来不及刹住,直接冲撞到了主人背上。
男人被撞得一个趔趄。
惠趁机召唤,“玉犬——”
一黑一白两只犬式神出现在他身前,目光警惕地盯着敌人,龇出雪白锋利的牙齿,鼻子上方的皮肤凶狠地皱在一起。
男人表情微微怔忪,墨绿的眼里有着隐晦的羡慕,“真好啊,不用付任何代价就能召唤的影式神……”
他小声咕哝着,为了避免受到夹击,重新找了个站位,这下他们三个各占一方近乎围成一个三角形。
男人明明还关注着惠和他的式神,眼神却控制不住地瞟向白发孩子的方向,“到时间了,就要到时间了……”
悟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我说大叔,你重复好多遍了,是什么到时间了?”
男人没有回答,一双眼珠不停地转来转去,一副下不定决心的模样。
“既然时间这么紧张,你就应该早点儿来找我们嘛~”
白发孩子也不攻击,只驾轻就熟地躲闪着——拖延时间他可是最在行不过了。
“是我不想早点儿来吗!”
像是被戳到了痛处,男人愤愤不平地一边抱怨着,一边转头朝他的方向攻了过去。
“那群该死的猴子,竟然一口气把小少爷送到了那么远的地方!我的咒力根本支撑不了式神过去!”
他的体术着实精湛,和鸟式神配合得堪称默契,即便要应付两条玉犬和惠的攻击,他也能抽出空闲主攻白发孩子。
“还有相模的那两个人!”
“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候出现!”
“家主派谁去不好,偏偏就指定了我!”
“我能拒绝吗?我要怎么拒绝?”
“也不知道那两个人到底用了什么结界还是术式,竟然让人无法触碰到他们!”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那个场景时的震撼——
两个人静静地悬在离地不远的半空中,穿着明显和这个时代不同、却样式相仿的黑色制服。
白色短发的高大男人似醒非醒地阖着眼睛,双手环向胸前,将一个双眼紧闭的黑色短发少年紧紧护在自己怀中。
他们像是处在和这个世界完全不同的时间中,处于某种神秘莫测的静止状态里,只两个人就构成了一个完整安谧的世界。
“我们两个人花了近一个星期才想到运送的办法,又花了半个多月把他们送进皇宫。”
他暴怒起来,“家主居然一句‘辛苦你’就把我打发回去了!”
“哦,那你还真是可怜啊。”
白发孩子毫无诚意地说,“不过,你要不要先看一下你的式神?它是不是缩水了?好像变小了一圈儿?”
岂止是变小了一圈儿!式神现在只有最开始的一半大了!
“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