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那就好。”游笑已看出柳约眉的敷衍，但也无可奈何，他只能顺着说下去：“夫人，这些年，胜儿一直生活在琉璃院中，她很信赖我这个做师父的，可以说，我是最了解她的了。夫人有什么想了解的，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开口，我必如实相告。”

柳约眉脸色不大好了，道：“呵！孩子是从长吟宫长大了，孩子是没见过我，我可有见过孩子呢！我家孩儿在你这小院里，才住过几多岁月啊！我知晓，你定是瞧我这个亲娘找上门了，心里慌了，怕孩子同你不亲近了。你放心吧！多个人疼霖儿，我这当娘的也跟着开心啊！我也听坚志哥讲过孩儿的情况了。不管怎么样，是好是歹，那都是我的闺女，我今后自会好好教她的。至于其他的，等我手头忙完，安定好了。自会给母亲和阿璟去信了解。你便不要操心了。这些年也多谢你了。今后，你若是娶妻啊，或是又要收徒儿啊！只管去我念宝斋中拿首饰，我分文不取。”

游笑被气到有几分心梗，却还是挂着笑意，道：“夫人，既然咱们对孩子的心都是好的。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胜儿在长吟宫过的并不好，刚刚到琉璃院时，更是因心脉受损，大病了一场。如今虽好了起来，却也易担忧，重思虑。孩子的师公，便是天宫内回春阁的阁主，他的医术可以说是放眼六界无人能及。他的建议是，让孩子尽可能的感受到安全，感受到平稳，尽可能的少一些刺激。所以，与孩子相见的事，夫人不妨等一等。”

“你不让我见孩子？你凭什么不让我见孩子？”柳约眉站起身来，叫道。

“夫人，您冷静一些。我并非不让你见孩子，我只是说，给孩子一些时间。”游笑道：“您方才不也说过吗？我们做长辈的，要理解孩子，支持孩子。您方才不是赞同的吗？孩子已经知道了您，但她需要时间去接受。您可以先从侧面与孩子熟悉熟悉，让孩子也有时间去熟悉熟悉你，等到孩子认为可以了，再相见，相认。你看，这样如何？”

“你怎有脸问我这样如何？”柳约眉道：“从一开门，你便假惺惺的，方才又茶冷茶烫的，好一番阴阳怪气。说什么孩子需要适应，需要时间接受。都是你给自己找的借口吧！不是孩子接受不了，是你接受不了吧！我看在你是孩子师父的份上，努力忍你，可你也实在太过分了。哪有孩子见娘需要适应的？哪有孩子见娘需要时间接受的？简直胡扯。”

游笑无奈，轻声吐槽：“当真是长吟宫出来的……”

哪料柳约眉却不觉得这是一句吐槽，还甚是光彩的说：“对！这孩子的祖母便是长吟宫的老夫人，我是长吟宫的儿媳妇。我们才是霖儿正儿八经的亲人。你是拦不住的。”

“夫人，今日便请回吧！我会与胜儿商量的，等胜儿准备好了，自会去见夫人。”游笑冷脸送客。

谁料柳约眉一出厅们，便哭闹着奔向周边房屋，一间间推开来，大叫着霖儿。

游笑试图阻拦，奈何他的法力不及柳约眉。

眼看柳约眉哭闹着要寻到胜儿所在，游笑拼气拉住她，道：“柳约眉，你冷静点，你这番模样，怎么见得了孩子？”

“我哪番模样了？我又为何这番模样？还不是因为你拦着我，不许我们母女相见吗？我这当娘的见不着孩子，可不就是这番模样么？”柳约眉哭诉。

“我并没有阻拦你的意思，我与你解释过了，孩子需要一些时间，你可以先从侧面与孩子熟悉熟悉，彼此了解了解，等孩子做好了心理准备，再见孩子，那时不是更好吗？”游笑努力劝说。

“我了解她！我是她娘！亲娘！我会不了解她吗？我会不熟悉她吗？哪有母女需要这些的？你莫要将你这外人那一套，用到我们母女身上。哪个孩子见娘需要准备的？她想我，她想见我。我是她娘。”柳约眉叫喊着。

游笑叹了口气，无奈道：“柳约眉，是孩子的意思，是我昨晚问过孩子，是孩子说，需要时间。我们作为长辈，先稳住自己的情绪，好吗？若是你都有这般大的情绪起伏，叫孩子如何自处？”

“你撒谎！霖儿绝不可能那样说。霖儿不会不肯见我的，我是她娘。她怎么可能会不想见我。定是你，是你恶意引导，孩子才会那么说。你心虚了吧！你怕了吧！你不敢叫我见霖儿，就是怕我揭穿你的真面目，怕霖儿明白过来，究竟谁是真的为她好，谁是在害她。”柳约眉道。

“你便这么认定长吟宫那些人是真心对她好？你便这么认定只要是亲母子便能一下子亲密无间？”游笑道：“人心是在一天天的相处，一点点的了解，一次次的试探中，慢慢靠近的。绝不是靠嘴巴说说，靠假意演演，便能成的。你若是真的当自己是母亲，真的心疼孩子，那就该放下这些树立好母亲形象的表演，真心的理解一下孩子。”

柳约眉一把将游笑推开，道：“你懂什么？用得着你来教我做事吗？你知道我这当娘的，见不到孩子，心里有多难过吗？这么多年了，我终于可以见到她了。她肯定开心坏了。”

游笑还想上前阻拦，但已经晚了，他心有懊悔，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柳约眉推开了胜儿的房门。

柳约眉癫狂欣喜，又哭又笑，冲向床边。

胜儿早被门外吵闹惊醒，她听到师父与母亲的争执，心情甚是复杂。

胜儿止不住的发抖，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在长吟宫的日子，祖母的苛刻，表姑看似帮她实则火上浇油，还有灿星带着几分得意的冷眼旁观。

胜儿缩成一团，她感到深深的恐惧，紧跟着那种深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慌感，开始一波又一波的涌上来。

她害怕这种混乱，她害怕这种无法预测的无序，这种失控的感觉。让她在过往的经验中，觉得自己掉入了一个可怕的，不可原谅的，无法承受的，会被惩罚指责的，会被孤立霸凌的恐怖境地。

便如小时候的她，面对长吟宫那一切时，无论是反抗，还是认错，还是讨好，还是沉默，得到的都只有风暴。在这无路可走，只能承受的经验下，她面对恐惧时，只有深深的无助。

她觉得，无论她怎么做都是无用的，都不会改变什么，她能做的就是僵硬的待在原地，去承受一切。

胜儿缩在床角，她用被子将自己蒙住，她环抱着自己，祈求处于癫狂状态的母亲看不见她。

但柳约眉还是扑向了她。

“我是娘，我是娘啊！我的灿霖，你让娘看看你啊！”柳约眉大叫着。

站在门外的游笑，看着无助的胜儿，疯癫的柳约眉，既心疼又自责。

他没能拦住柳约眉，他拦不住柳约眉。

他便是此刻再上前，也没用了，那只会让场景更加混乱，更加嘈杂，让胜儿更加难过，更加惊恐。

他就那样无力的站在门外，看着那个所谓的母亲，以爱为名，伤害着他的徒儿。

胜儿在被子里发着抖，呜呜的哭着。

柳约眉一边去抢夺被子，一边跺着脚，一边失控的哭嚎：“我的霖儿，娘总算找到你了，总算能来见你了，你知道这些年娘都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娘多想你吗？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怎么能不愿意看看娘啊？”

连游笑都拦不住，胜儿又哪里拦得住？

被子很快被柳约眉掀开来。

那一瞬，胜儿就像是被拔了刺的刺猬，去了壳龟，见了光的蝼蛄。胜儿不愿面对，迅速低下头，用胳膊遮住了脸。

柳约眉不管不顾，上前扒开胜儿遮挡面目的胳膊，捧起胜儿的脸，哭道：“霖儿，我是娘啊！我是你娘啊！你看看我，你怎么能不看我呢？你想我的！娘知道你就是太想娘了，娘都原谅你！娘不怪你。我的乖女儿。呜呜呜呜～”

就这样，胜儿衣衫狼狈，头发凌乱，发着抖，红着眼，眼泪滚滚的留着，却因不敢出声，咬着嘴唇，喉咙时不时的哽住。她被柳约眉捧着脸，不得不与母亲对视。

母女就这样相见了。

一个是嘶吼着，拼尽全力，表演着爱和想念的母亲，一个是狼狈，惊慌，被迫配合的女儿。

这还不够，柳约眉上前试图抱住胜儿，胜儿只觉得周身不适，拼命挣扎着要将柳约眉推开。

最终，仍旧拗不过柳约眉，柳约眉抱着放弃挣扎，任由她摆布的女儿，深情道：“娘知道，娘都知道。你就是太想娘了，娘这不是来了吗？娘抱着你，一切就都没事了，就都过去了。霖儿，霖儿，我的好霖儿……”

胜儿在这个陌生的女人怀里，听她叫着陌生的名字，而这个女人竟是她朝思暮想的母亲，那个名字也是她自幼期盼的，带着父母爱意的，正经的正式的名字。

她该快乐才对啊！她该开心才对啊！

可她为何这样的痛苦？

痛苦到放弃思考，放弃对自己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