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过半,苏明月终于处理完所有事情回到房间,她躺在床上,点开与陈觉的聊天页面。
傍晚时,苏明月收到了陈觉的信息,他说自己已经安全到达目的地,让苏明月不必担心,而苏明月回了个“好”字。
一段极其简单的对话,让苏明月意犹未尽,所以一闲下来,她就总想再与陈觉说说话,她望向窗外,此时夜色正浓,也不知道这时候陈觉睡下没有,苏明月小心翼翼输入一行字,点击发送。
【疯狂的月亮:睡了吗?】
那头还没有回复,苏明月便点了下陈觉的头像进入他的主页,他的头像是幅铅笔素描画,苏明月初看时并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可是现在再看,倒觉得里面的一草一树,一屋一路,都像极了桃花村某处不起眼的角落。
苏明月看了会儿,突然觉得“甲方”这个称呼已经不再适合他们现在的关系,她已决心跟陈觉坦白,所以在她心里,陈觉已不再是冷冰冰的甲方。
苏明月删掉这两个字,想给他一个特别些的称谓,可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合适的,她就慢慢地、用二十六键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拼出他名字的拼音,找到他的名字打上去。
陈觉,一个简单又普通的名字。
苏明月刚摁下“保存”键,这时页面上方冒出陈觉发来消息的提示,苏明月退回聊天页面。
【陈觉:还没。】
苏明月给对面回了个“哦”,好像有点尴尬,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她望着聊天记录发呆,见消息上移,对方又给她发来一条信息。
【陈觉:要不,我们打个语音电话?】
看到这里,苏明月指尖一颤,自从搬去陈觉的住处,她和陈觉朝夕相处,平时有话都是当面说,消息很少发,电话就更没打过。
深夜无聊,朋友之间打个电话聊天,对苏明月而言其实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是此时此刻,她竟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期待和紧张。
她捧着像是在灼烧她的手机,悄摸下床去锁了门,苏爸苏妈习惯早睡,这个点他们应该已经睡下,不过苏明月觉得这样做能让她安心。
锁了门,她回到原来的位置,给陈觉发了个“可以”。
那头随即邀请她进行语音通话,苏明月扯着嗓子咳两声,发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些,她才慢悠悠地摁下接听键,“怎么突然想要打电话,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那头传来低沉暗哑的声音,“没有,这样方便。”
“哦,”苏明月顿了下,尴尬地找话题道,“那你现在在干嘛,这么晚了,准备睡了吧?”
因为失眠症,陈觉的睡眠质量极其糟糕,上上个星期她去江博士那里打听到,陈觉上一次去心理室,是在那次他失控伤了自己的手后,他瞒着苏明月去了一次心理室。
江博士说,从那次的情况来看,陈觉的失眠较先前的略有微弱的好转,但是仍然棘手。
“正常人在躺下十五分钟内就能入睡,最佳睡眠时间应在7到9个小时之间,可是经过长期服药,某些人会对某些助眠药物产生抗药性,在这种情况下,他就只能通过使用其他的对身体具有极大副作用的药物或催眠进入睡眠状态。”
然而,用这种方法保证睡眠质量是难以做到的,正常人每天都需要休息,那些对身体有副作用的药物要经过正常渠道获得,且用量有极其严格的标准,按照陈觉现在的情况,正常用量对他根本不起作用。
至于催眠,它也有副作用。药物摧残身体,催眠摧残精神,催眠过多容易导致陈觉的记忆产生混乱,过度依赖只会让他的病越来越严重,长此以往,他的病非但无法治愈,还可能让他落入只有催眠才能入睡的境地。
“所以,就没有一点办法能够治疗他的失眠吗?”苏明月那时追问他。
江博士眉头紧蹙,“我已经为他调整了治疗方案,现在他配合药物治疗,能保证每天都能够入睡,至于时间,可能是两三个小时,可能是四五个小时,这定然是比不上正常人的,但总比他出现连着三四天无法入睡的情况好一些。”
“目前的研究倾向于把失眠症归结于心病,或许,你可以尝试去解开患者的心结,让他身心放松、心情愉悦,或许这样会有些效果。”
从那以后,苏明月就更加关注陈觉的状态,虽然他还是憔悴,还是有黑眼圈,眼里还是有血丝,有时也会浑浑噩噩,但他再没有出现过失控现象,也没有出现因失眠而产生的其他并发症,这样看来,事情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想到这里,苏明月听着电话那头传来轻微的呼吸声,接着她听见陈觉轻轻“嗯”了一声,“我准备睡,你呢?”
苏明月盘腿而坐,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点着膝盖,“我也准备睡。”
陈觉顿了下,像是与苏明月唠家常,“嗯,那你明天有什么安排?不会真的要去……相亲吧?”
苏明月眸子一抬,说起这个,今天晚上苏妈让介绍林青竹给她认识的那个六姑把她的微信推给林青竹了,但是她当时在忙,就没加,现在才想起来林青竹的好友申请还在列表上躺着。
不过苏明月并不着急,她带着一丝使坏的心思,却是带着些许无奈坦诚道,“是啊,被我猜对了,我妈真给我找了个相亲对象,可能明天就见面。”
“啊,”陈觉有些失落,连说话的语调都沉闷了些,他犹豫片刻,像是暗暗鼓足勇气,没头没尾地问了句,“那你会喜欢他吗?”
苏明月被他逗笑了,她仿佛已经想象到电话那头的陈觉是怎样一本正经地绞尽脑汁,才想出这样的问题,她努努嘴,说道,“我都好多年没见过他了,哪里会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他,倒是你,问这个干嘛?”
“好奇嘛。”陈觉低声掩饰自己的心虚,他突然抓到了苏明月话中的重点,进而急促道,“多年没见,你们以前认识?”
“是啊,我也才知道他是我高中同学,以前就不熟,现在就更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了。”苏明月便顺着他的话道,“你是好奇我喜欢什么样的人?”
那头支支吾吾,仍嘴硬道,“闲聊嘛,随便聊聊。”
“哦,既然是闲聊,就得有来有往,我先说,”苏明月作认真思考状,然后悠悠开口道,“我喜欢幽默且温柔,细心又真诚的人,最好毒舌点,能跟我同频的,有话聊,偶尔斗斗嘴、做做饭、逛逛街之类的,做些恋人日常会做的事。”
苏明月说的这些,其实是按照陈觉的性子说的,事实上,她说起这些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是这段时间里她与陈觉相处的点点滴滴,她不免有些激动,“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喜欢……”陈觉突然改口道,“这个问题以后再告诉你,早点休息吧,你今天也累了,明天还要去相亲。”
苏明月看出了陈觉的故意掩饰,她没有追问,反正他迟早会有一天装不下去,主动向苏明月表露他的心思,于是苏明月说道,“好吧,那你也早点睡。”
那头淡淡“嗯”了一声,等待着苏明月挂电话,突然又听见一声极轻的呼唤传来,他连忙将手机贴近耳边,然后他听见苏明月说,“晚安,陈觉。”
他的手一紧,站在水泥路边的一处树下,伴着微风,昏黄的路灯映照下斑驳的树影,风移影动,摇曳不止,他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的屋子四楼不一会儿灭了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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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上,苏明月听见闹钟响,梦魇随即被闹钟温柔而有力的音腔震碎,化作白光消失,苏明月迷迷糊糊掐掉闹钟,抓抓凌乱的头发坐起来,机械地开门往洗手间去洗漱。
几分钟后,她重新回到房间,在她的床侧,是个镶嵌在墙上的桌柜,以前苏明月就是坐在那里梳头,她其实还没睡够,但为了速战速决,她说好今天要与林青竹碰面,所以只好早点起来。
她艰难睁开眼睛,在桌上摸来发圈将头发尽数扎起,又去找护肤的面霜,挤出一点在手上,她对着镜子就要往脸上摸。
可是就是这样一眼,把苏明月吓得连带着椅子往后退,因为着急,她险些摔到地上。
镜子没有倒映出她的脸。
苏明月大口地呼吸着,心中的恐惧骤然涌现,甚至比她被困在梦魇无法逃离时还要惊恐,她按捺不住狂跳的心脏和急促的呼吸,就像下一秒她会再次深陷深渊。
为什么会这样?
纵使苏明月吓得几乎晕厥,可她仍然控制不住地靠近那面镜子,镜子能照映出它身后的白墙,但无论苏明月如何仔细看,它都照映不出自己。
苏明月瘫坐在椅子上,手足无措之时,她又听见了一阵闹钟声,闹钟声在整个房间回响,苏明月看见眼前之景再次崩塌,而她再次从床上睁开了眼。
她呆呆地望着隔着蚊帐的天花板,不敢动弹,生怕她再次经历一遍刚才那样诡异的事,她突然想到了自己曾经看过的一本书,里面说到梦境与现实时说过这样一句话,“当你发现梦境与现实的界限在逐渐淡化甚至消失,你就该想到这样一个问题,你真的从梦境中醒来了吗?”
枕边的闹钟在一遍一遍地回响,苏明月抬起自己的手,在上面狠狠掐了一把,是痛的,她强撑着坐起来,拿来手机看,早上八点整,页面上响着的也的确是她设置的闹钟。
所以,刚才那是梦中梦。
在梦里,苏明月前半段梦境中的景象变得越来越清晰,苏明月不仅能够走出深渊,凝视深渊,甚至彻底逃离了深渊,她沿着那条路不停地跑,不停地跑,直到渐渐看见人烟,看见熟悉的建筑。
那是桃花村的景区。
而根据方向推算,困住她的迷宫,正是当时在山顶时,陈觉给她介绍的那片停止开发的废弃工地。
在那之前,苏明月从未去过那个地方,却被那个地方困了几年之久,她更加坚信,这或许是命运在暗示她什么,否则她无法解释这样的现象。
而相较于之前的梦魇,这一回苏明月的梦又发生了巨大的改变,那便是刚才的梦中梦,她不免多了另一份担忧,如果虚拟和现实给她造成混乱,致使她无法分辨,那就意味着,或许在某天她会沉溺在美梦中,再也无法醒来。
“这都是什么事啊?草!”苏明月烦躁地拍着脑袋,将脑袋埋在支起来的膝盖之间。
正怀疑人生,这时房门被人敲响了,随即听见苏妈的声音传进来,“明月,起了没,刚才六姑说青竹等会儿就过来,你得起来收拾一下呀。”
苏明月提高音量,烦躁应道,“知道了,马上来。”
她重新爬起来,小心翼翼靠近床边的那面镜子,拿过来,咽咽口水,眼睛眯成一条缝,鼓足勇气,才将镜子缓缓转过来。
看着镜子里照映出顶着鸡窝头的自己,苏明月顿时松了口气,她只好将刚才惊悚而短暂的经历抛在脑后,重新起来洗漱,换上简约日常的T恤和宽松牛仔裤,简单将头发卷成丸子头,然后下楼。
吃过早餐,苏明月半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玩手机,苏阳还没起,苏妈就在絮絮叨叨,不过念在今天有客人,她也懒得去催苏阳了。
她又对苏明月说,“青竹估计半个小时后到,他老家也在溪北村,不过现在他在外面发展,有稳定工作,还买了套自己的房子,条件还算不错,你好好相看,如果满意就进一步发展看看。”
“对了,昨天说青竹加你了,但是你没通过,有这回事吗?”
苏明月有气无力道,“有。”
“那你赶紧加一下啊,等会儿青竹可能约你出去玩,你正好相处看看他人如何,比如有没有话题聊,他舍不舍得为你花钱。”
苏明月腹诽,她又不是没钱,才不稀罕指望别人给她花钱,但为了应付苏妈,她只好装作听进去了。
她半死不活似的,敷衍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