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街区待了整个白天,直到晚上时林青竹才将人送回去。
到门口时,林青竹跟着苏明月下车,他说,“既然此次相亲你对我感到抱歉,那就陪我逛几天吧,毕竟如果你想让我的拒绝更加有说服力,总得让苏阿姨看到我们切切实实接触过。”
“而且,此次过后,我就回市里去了,你有了喜欢的人,以后我不会来打扰你,这样我们大概也不会再见面了。”
苏明月想了会儿,反正自己回来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待在家里或者出去逛,对她没说没什么区别,加上这样能够拖上几天,她不必听苏妈说些她不爱听的话,跟家里人交代她已经辞职的事也能再酝酿一下。
于是她答应了林青竹。
回到二楼,只有苏妈在,楼上隐隐能听见几声剧烈的咳嗽,苏明月料想苏爸和苏阳都在楼上。
昨天晚上,苏爸说这几天菜果都滞销,摘去市场一个早上卖不了多少,去了也是浪费时间,白费功夫,不如先停几天,苏妈一边埋怨苏爸没本事,一边指挥苏爸给它们打药,抑制它们生长,等过几天再收去市场。
见到苏明月回来,苏妈显然很高兴,问苏明月吃过晚饭没有,苏明月说吃了,她就拉着苏明月打听今天与林青竹相处的事,“怎么样,青竹这孩子还不错吧。”
苏明月直截了当道,“如果我说我不喜欢,你怎么想?”
“这怎么会,是他不愿意给你花钱?”
“没有。”
“那是他不够细心,没有分寸,哪里做得出格了?”
“也没有,就是没感觉,不喜欢。”
苏妈一听,像是松了口气,她握住苏明月的手,语重心长道,“明月啊,感情这东西,是要培养出来的,你今天才跟青竹第一次正式见面,没感觉很正常,可以往后相处看看啊,你们以前是同学,你多跟他聊聊天,肯定有话题的,青竹这小伙子哪哪都挺好的,你现在已经不小,再过两年就更不好找了,可不能好高骛远,想着嫁给什么富二代、官二代,那是不现实的。”
苏明月暗暗勾勾嘴角,她就知道,对苏妈而言,喜欢不喜欢不重要,幸不幸福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条件合适,能够尽快结婚。
苏妈还在长篇大论地给她讲道理,这些话苏明月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她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头也不抬。
苏妈急了,问道,“我知道,你又嫌我啰嗦了,我说的你都不爱听,每次都当做耳旁风,可妈这都是为你以后着想啊,女人不结婚就没有家,等以后老了,孤家寡人一个怎么办?”
“你爸窝囊、懒惰、没本事,苏阳不出去找工作,他不管,你的的婚姻大事,他也不管,就知道整日抽烟喝酒,我为了你们真是操碎了心,我也不想管那么多,我也想像他一样大脑空空,像块木头一样,有人踢一脚就动一下,不踢就活也不会干,但是,哪有妈能不担忧自己子女未来的……我说的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烦闷、暴躁,甚至感到窒息,苏明月觉得此时像是有块巨石压在自己的心口,叫她喘不上气,她用指甲狠狠掐住自己的手腕,掐出红痕,掐出深深的印子,仿佛这样才能让她冷静下来。
“妈,”她轻轻地叫了一声,“你可不可以不要在再我面前说爸的不好了,我真的很讨厌听这些。”
苏明月是听着苏妈的埋怨长大的,可是苏明月有眼睛有耳朵,所以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苏妈因为不满这场婚姻的怨言。
苏爸是木讷了些,也没干出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可是他对苏妈向来是顺从的,平时也肯干活,只是这两年经济低迷,菜果滞销,苏爸每天要在市场守着,一守就是大半天,回来时烈日当空,也干不成什么事,所以从市场回来后他就会准备做饭。
但是在苏妈眼里,苏爸就变成了不干活,整日一回来就是吃饭睡觉,什么事也不管,久而久之,工作辛苦,生活不如意,苏妈所有的怨念就会灌输到苏明月的身上。
“我不想结婚,妈你不是是知道原因吗?就是因为你们整日吵架,吵架,吵个不停,所以我恐惧婚姻、厌倦这样的生活啊!如果是这样,我宁愿孤独终老,大不了等到无力自保时,绳子一挂直接吊死在房梁上,我也不希望自己以后也陷进这样的泥潭里。”
苏明月也曾歇斯底里地吼出过这句话,可迎来的是苏妈含着泪的一巴掌,以及她因为情绪激动直接倒在地上,被送进抢救室,躺在医院整整两个月的抑郁——她差点把苏妈气死了。
那一次,苏明月跪在抢救室门口的地上祈求,祈求苏妈不要有事,她想,如果苏妈能够平安无恙,她就再也不跟她顶嘴吵架了。
苏明月真的很恨,很恨,可她不知道应该恨谁,是恨这挣脱不开的桎梏,还是恨自己生来就是个女儿家。
从那以后,苏明月就再也不敢跟苏妈红脸了,她将所有下意识的反抗憋在心里,默默承受苏妈教与她的那些人生大道理,而苏妈也再没提起过那件事。
如果说时间能够淡忘一切,可是为什么后来的苏明月,已经说不出那样的话了?苏妈老了,因为长年累月的劳累,她的身体落下很多病根,承受不住苏明月的忤逆,所以苏明月只敢一边小心翼翼地照顾苏妈的情绪,祈求她平安健康,一边渴望逃离这无尽的深渊。
她真的快要窒息了,所以又下意识地说出这样的话,可是她仍是没有丝毫威慑力地、小心翼翼地说。
苏妈闻言,稍稍收了声,片刻后,她唉声叹气道,“都怪我,明月,不过,你也不要嫌弃妈啰嗦,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多为自己以后考虑。”
苏明月站起身来往外走,她忍耐着冷淡应道,“听见了,放心吧妈,这几天我都会跟林青竹出去玩,跟他接触相处,认认真真考虑他适不适合结婚,好让你满意。”
“真的,你都跟他约好了?”苏妈见苏明月不回答,就当她是默认了,她立即改了态度,喜笑颜开,嗔怪道,“你这孩子,什么叫让我满意,你满意才重要,那你跟他好好相处啊,没事就在微信上跟他聊聊天,这几天回来,妈也不用让你帮什么忙,你就安心跟他出去玩几天。”
苏妈的声音如同紧箍咒一样在耳边“嗡嗡”地响,苏明月捂住耳朵,三步并作两步上楼,关上房门,心脏处传来一阵闷痛,她捂住胸膛,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强行将所有的情绪压了下去。
坐回床边,她睁着眼睛仰头看着天花板,鼻子一酸,泪光就盈满眼眶,眼前变得模模糊糊的,她不敢眨眼,连忙抬手去擦,吸吸鼻子平复心情。
这时候她的脑海里冒出那张冷漠却俊朗的脸,她想陈觉了,想那段平静美好的短暂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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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林青竹准时来到楼下接苏明月,等到晚上又把人送回来,美其名曰是约会,实则两人就在街区的某个奶茶店坐着,大眼瞪小眼。
林青竹因为知道自己没戏,所以对苏明月也没抱希望,偶尔闲聊起高一时候的事,他只是自嘲道,“现在看来,那时候的暗恋就像一场笑话。”
苏明月数着日子,约会进行到第四天,这天傍晚,他们吃过晚饭从店里出来,苏明月说,“谢谢你肯陪我演戏,不过我感觉已经差不多了,要不回去我们就提结束的事情吧。”
林青竹勾勾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他说,“苏明月啊,你还真是够绝情的,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你对我真的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吗?”
这几天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奶茶店里坐着,各自忙活自己的事,但偶尔吃完出来,他们也会在街边闲逛,途径甜品店啊,花店啊,金店之类的地方,他们也会进去逛逛来打发时间。
这时候林青竹就会说,“有没有喜欢的,我送给你。”
林青竹看着挺大方的,不过苏明月当然不能接受他的礼物,就连饭钱和奶茶钱苏明月都会平摊回给他,听到他这话,苏明月也是直接拒绝,而林青竹咬咬牙,便也没再说什么。
这会儿余晖满天,天很快就会暗下来,苏明月就说,“今天早些回去吧,等回去讲清楚,你也早点回家。”
林青竹说行,正往外走,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下,他低眉看了一眼备注,说道,“等我会儿,我去接个电话。”
苏明月点头,便站在街边的店铺门前等他,那是家蛋糕店,精致小巧的糕点整齐地摆在橱窗里,紧贴着店前玻璃的,是一些生日蛋糕的模型。
旁边有段宅巷,宅巷那头是其他店铺,它们前面有处相对僻静的宽敞停车位,林青竹去了那里接电话。
苏明月没把注意放在他身上,她看着眼前的蛋糕模型,突然想到再有三个月,陈觉的生日就要到了,不过因为小时候那件事,后来陈觉就没再过过生日,也没再吃过蛋糕。
她稍稍偏头,心想,等到他生日时候,要不要给他过一下呢,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抗拒,不过既然他肯将心事说出来,应该多少已经开始释怀了吧。
苏明月呢喃道,“也不知道你喜欢怎样的,还得先问问,要是不抵触,我就给你过生日吧。”
这样想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到有道炽热的目光从某个方向落在她身上,她抬头四顾,周围人来人往,却始终找不到那道目光的源头。
这几天她一直有这样的感觉,就好像暗中有个人在偷偷跟着她,默默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却从不出现来打扰她。
是错觉吗?苏明月轻声叹气,可能吧。
片刻后,林青竹回来了,他低着头,脸色阴郁严肃,头发有些乱,衬衣的领子被扯开了一颗扣子,显得有些狼狈,再仔细看,他的嘴角还多了两处淤青,隐隐有血渍冒出来。
苏明月惊讶道,“你这……怎么弄的?”
林青竹抬手往自己的嘴角抹去,看到指尖上沾了血,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冷冷笑道,“没事,不小心被一个疯子撞了一下。”
“疯子?”苏明月觉得奇怪,她从包里找出一包纸巾递给他,她看了眼宅巷那头,那里很空旷,没停几辆车,因为天色不算太晚,那里没开灯,被店铺包围,显得有些暗,苏明月咂舌道,“就这么无缘无故打了你吗?”
林青竹抬眸,目光冷冷的,“难不成还是我主动去招惹的?”
苏明月有些尴尬,只说道,“那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林青竹说好,与苏明月往前走,他故意似的往苏明月这边蹭,偶尔回头去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苏明月往边上躲,逐渐被挤到路边,实在没地方躲了,她干脆绕到林青竹另一侧,她平静说道,“这里人多,打你那人应该不会跟上来的,你不用离我这么近。”
林青竹勾起嘴角笑了下,“谁知道呢,疯子是不讲逻辑的,不过既然你这么排斥我,我等会儿回去就跟苏阿姨讲清楚,我们不合适。”
苏明月扯扯嘴角,“我们本来的计划不就是这样的吗?”
“是,没错。”
两人走到停车的地方,便上车回去,天空渐渐暗下来,街边的路灯默契地亮起来,飞快路过的车子落下浅影,随着车子离去时隐时现,街道上行人匆匆,踏过陈觉的影子。
陈觉站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缓缓握紧双手,眼前之景似乎一下子变得格外清晰。
如果退无可退,他选择遵从自己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