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当第一片嫩叶染上绿色，明晃晃的春意蓄势待发。

周茉发现枝头嫩芽的时候，春天已到了有些日子。

不是她的眼睛先看见的，是她的皮肤，她的体温，太阳不单纯晃了她的眼睛。

周茉一身水洗浅色牛仔套装，内搭黑色高腰背心，一双黑白撞色的帆布鞋。垂下的袖管露出一点指尖，另一只握着手机。毫无生气地走在人行道上，这次也是去买咖啡。

拉开玻璃门的同时，周茉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订单口令。她冷着一张脸，出口的声音仿佛要结冰，加之她倦怠的神色，让一贯热情的服务员都变成了社恐。她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句：“女士请稍等。”

周茉划拉两下手机，毫无目的性。然后微微侧身下意识往戴檬习惯坐的位置上看。她似不经意偏头一瞟，只一秒视线就挪了回来。滑动手机的大拇指一顿，周茉带着难以置信又无比期待的眼神重新看过去。

如瀑的长发全数抛在脑后，还是桀骜的大波浪。一系黑裙从小腿处包裹，腰线处露出一片雪白。小臂竖起支着脑袋，出神的看着窗外。

存在于周茉记忆里的身影，那个反反复复出现在她梦里的身影。

熟悉的，刻骨的，朝思暮想的。

握住手机的手用了些力，周茉眼眶蓦地就红了。她望着那人的背影，一步一步地靠近她。

心跳快得好似要缺氧，周茉微张着嘴呼出一口气。在只剩几步的距离站定，用只能自己听见的声音唤了一声：“戴檬。”

对于周茉来讲，没有百分之百确定的事物冒然靠近已是挑战。她不能预见如果上前看见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自己会做出什么反应。所以她需要用那么几秒来调节自已，鼓励自己。

似有所感地，一直注视着外面的人扭头看了过来。

她像春日里的一把风，吹醒了周茉心里的鸟语花香。

枝头的鸟儿喧嚷着，欢快地扇动翅膀。绿芽飞速生长，花开艳丽。一片萧条的心田瞬间生机盎然。心脏涌入了新鲜的血液，给眼底也运输去了光。

周茉呆在原地，紧紧抿着嘴唇，几颗晶莹摇摇欲坠。

戴檬机械的站起来，茫然地望着周茉，木然的神色里藏了几分惊讶，全然没有料到她们会在此刻遇见。

坐在这里的几个小时，戴檬一直在想，离开了这么久，周茉会不会在时光里遗忘自己。此刻看着周茉的眼睛，她有了答案。

戴檬轻轻呼出一口气，尽力平静轻柔地出声：“茉茉。”

温软的声音穿过周茉的鼓膜直击她的心脏，像一簇小小的火苗，让她心间暖洋洋的。

她们隔着几张桌子看着彼此，谁都没有挪动脚步，但眼底的泪光都在述说思念。

世界在这一刻静止了，只剩下她们眼中鲜活的彼此，和越来越乱的心跳。

“女、女士，你的咖啡好了。”身后服务员望着周茉的背影，吞吞吐吐地说。

周茉微微蹙眉，有丝烦躁的情绪快速从她心里经过。原地做了一次深呼吸，才缓缓转身。

“茉茉。”戴檬急促喊她，动作和她声音一样着急。行动间小腿撞上凳子腿，她眉头一皱，倒吸一口凉气。顾不上查看弯腰随意揉几下，绕过几张桌子快速走上去，“茉茉，你过去坐，我去拿。”

周茉担心地看着戴檬的小腿，看她白皙笔直的双腿一步步靠近自己。熟悉的香气洒在鼻端，同时涌上前的还有她的身影。周茉在她的脚步里一寸一寸抬头，目光投向她眼底。

戴檬逆着光，用影子拥抱周茉。

“你没事吧。”

“我去拿。”

她们不约而同的开口，彼此的声音纠缠在一起。

刚见面的不安、紧张、局促、在这两句话里消失得干干净净。戴檬眉眼一弯，唇角提起来，雀跃得显而易见，大咧咧地说：“没事没事。”

周茉指尖动了动，虚虚捏着自己的袖口，她眼神从周茉的耳朵处探出去，身体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几分，细声说：“跟上内心的脚步。”

戴檬的心脏被柔软的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呼吸一滞，心跳跟着漏了一拍。紧接着血液开始上涌，心跳跟着加快了速度，整个人红温了。

“口令。”

绕过红透了的耳尖，周茉施施然走到刚才戴檬的位置坐下。她把小臂交叠放在桌面上，食指在臂弯里一下一下地敲。她知道自己不需要那杯咖啡了，戴檬唤醒了她的五脏六腑。

服务员眼观鼻鼻观心看着二人的动作，有些想法呼之欲出。在戴檬摇头浅笑的那一瞬，她终于福至心灵，不自觉地也含了些笑意。

“你怎么点的美式？”戴檬踩着愉悦的步子，快接近周茉的时候，她一面偏头再次确认标签上的字，一面不解地问周茉。

等她话出口，至上而下对上周茉的目光时，心里的愧疚感接踵而至。她拢拢眼神，把咖啡放在自己身前，拉开椅子坐下，“别喝这个了。”她按亮手机看一眼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就下班了，坚持一下好不好。”她用轻柔的语气哄，像是在和周茉商量喝不喝咖啡的问题，其实是在对周茉表达歉意。

她离开了多久，她当然心知肚明。如果要解释她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也不想把自己消极的情绪忙碌的生活节奏传递给周茉。

她并不享受周茉对她露出关切的神情，她希望的是周茉待在她身边永远有忍俊不禁的笑容。可以活泼一点，俏皮一些，像刚才一样对自己使点小坏。

“嗯…”周茉发出一个思索的鼻音，动动手臂，把手掌从臂弯处伸出去，手腕自然垂下来悬在桌沿处。沉默了几秒随后说：“我们晚上吃什么？”

省略掉多余的邀请，除去询问对方接下来的安排。周茉用巧妙的方式告诉戴檬，今晚只能陪自己。

戴檬盯着桌面，伸手描摹了一会桌面的纹路，而后缓慢道：“去家里好吗？去家里我做给你吃。”

心里打起小鼓，戴檬目光在咖啡的杯沿处逡巡一圈，掌心在大腿处蹭了蹭，终于看向周茉的眼睛，提心吊胆地又问：“好吗？”

周茉显然是出乎意料，藏在暗处的拇指掐掐自己的食指又捏捏自己的中指。又咬咬自己的左腮，咬完用舌头顶了顶。

随后她手臂快速离开桌面，有种要离开的架势。戴檬瞬间慌了神，央求似得喊她：“茉茉，你不愿意的话…”

“既然要自己做的话，”周茉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我通知一下助理，我先下班了。”

戴檬心情一落千丈又一飞冲天，她感觉自己心脏都快受不了了。一下一下抚摸自己心口，惊魂未定般顺气，如释重负地说：“吓死我了。”

“嗯？”周茉眉头一挑，疑惑地看着戴檬。

“我，我以为你又要拒绝我。”戴檬捏了下自己的耳垂，把滑下来的几缕头发别回耳朵。语气带着些委屈。

周茉瞬间抓住了这个又字，内疚地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吞吞吐吐地开口：“戴檬，其实我…”

她有点想和戴檬坦白了，坦白自己的病症，让戴檬认识真实的自己。可是周茉又害怕，害怕戴檬知道了真实的她后远离她，畏惧她。

周茉很害怕戴檬在她面前收敛自己，她很喜欢戴檬的冒冒失失，大大咧咧，有时候傻乎乎的样子。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有点超乎她的预料，就像她不知道为什么会答应戴檬去家里做饭。甚至都没有问一句去谁家。

没有想过自己能不能去戴檬家，能不能接受戴檬去自己家。唯一想的就是，不想再看一次戴檬失望无助的眼神。

戴檬紧张到吞口水，她察觉到了周茉突然的低落，也意识到自己刚才不小心的埋怨，也明白现在周茉支支吾吾在纠结什么。她也有私心，不想让范因时告诉自己的再从周茉嘴里亲口说出来。那样她就没有办法耍点小伎俩，明里暗里地靠近周茉，偶尔对她提点小要求。

“你是不是想说你不会做饭？”戴檬眨着亮晶晶的眼睛一脸戏谑。

“我…”周茉扭扭捏捏地抬头，语气也不畅快。

“哎呀。”戴檬端起咖啡猛喝一口，入口的一瞬间不自觉皱紧了眉头，像是喝了一大口很烈的酒。

她舔舔嘴唇，拍着自己胸脯，胸有成竹地说：“我做饭很可以，放心吧，交给我。”说罢抛了个欠揍的媚眼。

周茉先是睁大眼睛惊讶的看戴檬暴风吸入咖啡，然后蹙眉感同身受地体会她嘴里的苦涩，最后在她魅惑的眼神里弯了嘴角。

“好。”舌尖带了些轻快。她当然知道戴檬做饭很好，色香味俱全，而且每种菜系都很精通。

“那能翘班吗？我们回家？”戴檬也是喜气洋洋地。

“好。”唇边有藏不住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