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采死了。”系统忽然说道。

躺在崖底石洞内的少年像是一个精致的木头人，盯着空无一物的洞顶，一动不动。

许久后才等来一句回应。

“嗯……我知道……”

“普通小狗的寿命就是很短的，”系统说着似乎是安慰的话语，“采采活到19岁已经是长寿狗狗了。”

“寿终正寝可以叫做喜丧吧。”它又补充了一句。

连源不答，石洞内安静得诡异，毕竟系统的声音也只有连源自己能听见。

得不到他的回应，可系统从不泄气，没过一会儿，她又念叨起来：“主人主人，虽然采采没了，但你还有我啊！我可以当你的狗，你看看我，考虑一下嘛！”

“可以啊！下辈子来当我的狗，赐名采采。”连源忽然轻笑一声，坐起身，揉了揉自己凌乱的发，表情看不出悲伤。

“可我没有下辈子，主人你也没有。”系统用类似于小女孩委屈撒娇的口吻说着。

“你知道就好，所以……别肖想不属于你的身份。”连源语气淡淡，早就习惯了系统这副做派。

哪怕它根本不明白人类的情感，依旧要表现得非常爱他，不管他信不信，反正系统对此坚信不疑，乐此不疲地扮演着“舔狗”。

“嘻嘻~反正现在只有我能陪在主人身边了，不能当您的狗也没关系。”这话听起来有些得意洋洋的味道，随后，系统显露身形，背着小手在连源面前晃悠，“主人，有个好消息你想不想听？”

连源抬了抬下巴。

系统立刻献殷勤般凑上去，小脸上两团红晕，做出兴奋的表情：“我替您向至高申请了一天自由活动的时间，主人可以出去哦！不过外出的条件还是一样的，不可被人知晓行踪，不可以……”

“别废话。”连源打断了它的话，“现在就走。”

……

清晨的阳光并不刺眼，外头微风习习，温度宜人，树上粉嫩的花朵结伴开放，翠绿的枝叶上坠着露珠，正是春日好时节。

耳边流淌着潺潺的水声，生活在草地中的虫与空中的飞鸟一同歌唱，这里远离人烟，没有争斗，只剩一片祥和。

小土坡上坐着一个少年，风儿撩拨着他的发丝与衣摆，狗尾草簇拥在他身边，摇摆着那条“小尾巴”。

连源不自觉地回想起曾经。

学生时期，他和小四关系最好，出门遛狗的时候从普通同学晋升成了狗友。

小四对他给狗子取的名表示好奇，宠物的名字大致有个分类。

有“旺财”、“来福”这种有好的寓意给主人招财的名字。

有“毛毛”、“皮皮”、“豆豆”这样可爱顺口的叠词。

有以食物为名的，例如“可乐”“汤圆”。

还有一种非常接地气的，跟随主人姓氏，既像人名又带着些许潦草的“李大锤”、“王翠花”、“赵铁柱”。

甚至取英文名的也不少，听起来很是洋气。

小四说，“采采”虽然也是叠词，但用这个字的确实不多见，问连源咋想的，给一只四眼铁包金取这样的名，还是只公的。

当时连源只是笑笑，没有回答，只说起都起了，叫也叫习惯了，懒得改。

连源看着眼前生机勃勃的春日光景，跨越时空给出了当年这个问题的回答。

采采流水，蓬蓬远春。

窈窕深谷，时见美人。

碧桃满树，风日水滨。

柳阴路曲，流莺比邻。

乘之愈往，识之愈真。

如将不尽，与古为新。

“采采”正是取自“采采流水，蓬蓬远春”，诗里的采采是指流水盛足的样子，这句诗展现的是春日的生机与活力，他便用“采采”给狗子取名，因为“采采”名副其实是个活泼好动的狗狗。

原本家里是不养宠物的，采采却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那年连源还是个十岁的孩子，住在不甚发达的村里。村里孩子的夏天总是离不开那几样：在田野里乱跑，上树摘果子，抓知了，下河摸鱼捉虾。

连源就是在田间遇到采采的，他甩着随手揪的一根狗尾巴草，一群似乎是好朋友的狗子们从他面前打打闹闹，逐渐远去，看起来非常快乐的样子，还是只幼犬的采采跟在大狗们的后面，可能是想融入集体，但没有成功，然后那乌溜溜的眼珠子就和连源四目相对了。

多数哺乳动物的幼年时期都非常可爱，人类幼崽也是。

顽皮但不失善良的小男孩拿着狗尾巴草逗小狗，不嫌弃小狗是流浪狗，还摸摸可爱的小狗脑袋，小狗就看上他了，缠着他，他走到哪，小狗就屁颠屁颠地跟到哪。

连源跟小狗玩了一天，非常喜欢它，于是小脏孩就带着小脏狗回了家。

连妈忙了一天回家，又是工作又是收拾家里上上下下，本就累得躺下就能秒睡，看见自家小屁孩带着一身泥和一只脏狗踩脏自己刚拖干净的地板，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揪着小孩的耳朵一顿教训。

好在，一阵鸡飞狗跳之后，连妈还是同意留下这只小狗，小狗就成了连家的狗，表面上负责看家护院，实际上是连源的玩伴。

后来的某一天，连源和小伙伴下河捉虾，踩到了长满苔藓的石头，脚一滑，失足落水。

采采狗小力气小，救不了自己的小主人，同行的小伙伴们也吓呆了，手忙脚乱地救人反而帮了倒忙，最后还是采采咬着连源的衣服碎片引来了大人，这才捡回了一条小命。

采采因此才彻底融入连家，后来连家发达了，搬进了城里的大房子也没有丢下采采。

连源的目光望向远方的景色，那里没有采采，可采采的模样浮现在他眼前。

采采陪伴着他长大，可他却没能送采采最后一程……

“主人，你在想什么？”系统打断了他的回想。

“没什么……”连源皱眉，周围百里都在他的神识覆盖下，他发现某处有人聚集在一起，一个瞬移就到了那附近，“他们在做什么？现在是什么日子？”

系统翻着虚拟黄历，笑嘻嘻回答：“是凡间的清明节呀！”

“是吗？”他一愣。

长期被囚禁于石洞中，不知年月，他也无心去细数那漫长的时日，没想到又是一年过去，到了这样的日子……

他的身影瞬间消失。

“主人，去哪啊？别忘了咱们外出有时限的。”系统提醒道。

去哪？去来时路，祭奠该祭奠的人。

那个他“重生”醒来的小山村已经变得十分陌生，他不能在凡人面前现身，也就无法询问，但他也不太需要凡人的帮助，神识扫过大地，很快就确定了位置。

幸好，小翼父母的坟还在。

祭拜过此身的爹娘后，他又在旁边挖了个新坑，没有立碑，只是将自己来这里时穿的那身来自异界的衣服埋了进去，这是他和采采的坟墓，虽然没有他，也没有采采。

看着连源自己给自己上坟，系统忽然想起一件事，它也不打算瞒着连源，实话实话：“主人，采采应该已经把你忘了。”

连源冷哼一声，显然是不信。

“主人，真的！自你用异界石去了那个世界一趟，然后再次回到元灵界的时候，那方世界的至高已经修改了你原本的故事线。现在的情况是，在那个世界，你是和父母一起死在了车祸里，你家的狗本来要被送去动物收容所或者安乐死，是来你家悼念的李嗣年不忍心，收养了它，一直养到它寿终正寝。”

连源沉默了良久，轻叹了口气，喃喃自语：“也好……这样至少……至少它不是被不负责任的主人寄养在朋友家里，寄人篱下的狗狗。”

“所以我可以当您的狗了吗？主人！”

“滚！”

“好嘞！主人！”

系统不是宠物狗，也没有尾巴，但连源看它那殷勤的模样，总觉得它身后有条尾巴在来回摆动。

“回去了，外面……也没什么意思。”

连源看了一眼地上隆起的三个小土包，一个转身，空间之力包裹全身，带着他离开此地。

或许下一次，这里已经长满了狗尾草，伴着风，甩着小尾巴迎接他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