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浪巫谣不怎么擅长交际,但是到这种地步,已经不是说擅不擅长的问题了,不如说是像从深山出来从没和别人交流过的人。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前方走了很久,后方浪巫谣似乎没有跟上来,气息在离我有些远的地方。
糟了,我竟然走神了,明明已经很久不会这样了。
“我……”我匆忙的回头,正准备好好道歉,却看到身后不远处困在芦苇群里的浪巫谣。
那个狼狈的模样让我一愣,几秒后,忍不住“扑哧”的笑了出来。
“哈哈哈,你怎么还抱着琴啊。”
长满芦苇的河岸,浅色的穗子宛若云海一般随风摇摆。河面倒印出背着长剑的藏蓝发剑客和抱着琴的白衣吟游诗人的身影,两人站在夜色中遥遥对望,这在其他人眼中也许是非常美好的画面。
前提是其中一个人的宽大袖子里没有纠缠许多芦苇枝叶的话。
他完全被植物上遗留的水珠沾湿了,白色衣服留下深深浅浅的水渍。
此方之人的穿衣风格与东离相似,剑客也好,吟游诗人也罢,最外侧的袍子总是有着宽大的袖子,迎风吹起时袖袍飞扬,显得丰姿飘逸。但前提是在空无一物的地面上,而不是在长满芦苇的河岸边,若是换了一个地方,只会导致植物倒吹进袖子里的尴尬事迹罢了。
原本就是腼腆性子的人在我的笑声中,更是将性格的特色发挥的淋漓尽致,面色窘迫的几乎要夺路而逃。
脸,红的像花一样。
我咬了一下指节,强自忍下内心的笑意,走上前去拯救我这位可怜的同僚。
“别动,小心沾湿里面的衣服。”我抽出几支折断在他袖袍里的芦苇,穗子经过衣物的摩擦后已经掉了不少,全粘在袖子里侧,我拿手帕擦了一部分下来。
“看入迷了哦。”聆牙突然开口。
浪巫谣猛地回过神,像是被吓到一般,忽然往后退了一步。
河岸旁的土地本就比其他地方更加松软,更何况今夜方下了一场暴雨,地面到处都是积存的小水滩。由于浪巫谣突然的动作,导致我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正好踩在一个小坑里,往后一滑。
“小心!”对面的人反应过来,极快的抬手抓住我的手腕。
一抓一拉之间,我从往后倒变成了往前倒,径直撞进一副温暖的怀抱。
“你没事吗?”
下意识抬起头,出现在我眼前的,是浪巫谣那双漂亮的翠绿色双眼。
两个人的距离,有些近了,近的我都能看到他双眼里倒印出来的,自己的身影。
“真漂亮啊,你的眼睛。”我感叹的说道:“像翡翠一样。”
“……”浪巫谣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瞪大了一点,好像没有明白我在说什么。
“还有,可以放手了哦,我站稳了。”
他的视线下移,停在我腰上。
白色的衣袖在深色衣服上尤其明显,随之而来的是温暖的体温和隐隐能碰触到的发丝。
浪巫谣终于反应过来,仿佛被火烫到一般松开手,在我没来得及开口的情况下捡起地上的琵琶,瞬间消失在原地。
我:“……蛤?”
发生了什么?怎么忽然就跑了?
3.
从那天开始,就很少看到浪巫谣了。
或许是我下意识忽视,又或者是因为工作比较忙。等我意识到有段时间没在下班时间看到浪巫谣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所以说到底为什么会发展成这种情况,让人想不明白。
“我说你,难道在发呆吗?”
坐在我面前的男人敲了敲我的桌子,非常不满的问道。
“并不。”我端起茶杯,温热的茶水流入喉咙中,苦涩中带着一丝甘甜,是上好的茶叶,“你说的事情我会考虑。”
“考虑?这是多么划算的事情。”坐在我面前的人一推眼镜,细长如狐狸的双眼在镜片后一闪而逝,“以你的身手在酒店当保镖简直暴殄天物,不如来我这里,更能发挥你的才能。”
“衙门对我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好去处。”武林中人和官僚简直是势不两立的存在,不过他们给的钱确实多,不愧是公务员。
啸狂狷对我的态度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大抵是习惯了武林中人的作风,他若无其事地带入今日的正题:“我需要你帮我抓一个通缉犯。”
他递给我一张画像,上面写着[啖剑太岁]四字,图中的人一副浪客的打扮。
“武林中人的你,消息来源也许更方便。”他说道:“当然,赏金也不会少了你的。”
“我知道了。”
正事说完了,接下来我也该回酒店去上班。我抬起眼睛,视线落在啸狂狷头上。
说实话,他头上那翘起来的两边疑似耳朵的存在让我非常在意,从第一次见面就很在意了。我几乎是没有思考的问:“我真的不能摸一下?”
啸狂狷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片刻,甚至有些无语:“我说你啊,我好歹也是个男人,你提出这个要求不觉得太奇怪了吗?”
我听到这句话,迟疑着反问:“我想摸一下你的头和你的性别有什么关系?”
啸狂狷盯着我三秒,像是放弃了,大力的推了推眼镜,“反正不满足你的好奇心,你也会一直问吧,就当是上司给予未来下属的小小宽容好了,随便你了。”
让我摸就让我摸啊,为什么还要解释那么一长串,我感慨了一句,“你这个人真别扭。”
没等对方炸毛,我率先伸出手揉了个够,然后发现那确实是头发,并不是什么隐藏的耳朵。
啧,好失望。
“你摆什么失望的表情啊!”啸狂狷怒吼。
察觉到一股不明的视线,我快速的扭过头,朝视线传来的地方看过去。
啸狂狷皱眉:“怎么了?”
我收回视线,对旁边的人道:“你刚才说什么?”
“啧,忘记你没有听觉了。”啸狂狷站起身,抱怨了几句:“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练出这样的剑法,算了,你考虑一下我的邀请吧,我这里更值得你效力。”
“唔,知道了。”有些在意刚才的视线,我匆匆和啸狂狷道别,往视线消失的地方跑过去。
想当然的那个地方已经空无一人,我低下头看地面上的脚印,接着发现了什么,蹲下身子。
“这是……”我捻起地上一根长长的橙色发丝。
浪巫谣?
4.
我和头家说了近期会离开,因我本就是临时打工的保镖,头家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说知道了,并问我详细离开的时间。
好歹是朋友,我总是要和浪巫谣道别。
几乎没有费多少时间,我就找到了浪巫谣,在一片长满芦苇的河边。
他拨着怀中的琵琶,淡色的嘴唇一张一合。他似乎没有发觉到我的到来,头微微垂着,橘红色发丝从肩头滑落,霜色的月光倒映在湖面上,隐隐约约显出一张悲伤的面容。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看见浪巫谣唱歌,而他每次唱歌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溢出的悲伤。就像是正在盛开的椿花,总有一天会在灿烂的时候突然坠落。
一双剑客的手按在了琴弦上,打乱了歌声。
“不想唱的话,不唱也可以。”
浪巫谣停下了手,许久没有说话声,风将湖面吹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许久,他才说了什么。
“不面对我的话,我是不知道你想说什么的。”我拉着他,硬把他掰过来面对我,然后盯着他道:“前几天,是你在墙角吧。”
浪巫谣迟疑了一会,然后点点头。
“果然是你啊。”我笑起来,没有多加思考,问道:“那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他怀中的琴震了震,他按紧怀中的琴,张合了好几次唇,终于吐出几个字:“那个人……”
“哪个?啸狂狷?”我歪了歪头,疑惑问道。
“他是……他是……是你的……”他说了几句,又问不出来的别开脸。
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我想了一下,回答他:“只是个挖墙脚的,之前在街上偶然碰到,他希望我去他那里工作。”
浪巫谣听到答案一愣,然后松了口气一般,面上有了一点点笑容,接着又像想到什么一样,情绪低落了起来:“你要离开?”
这人怎么和河豚一样,一会鼓起来一会消下去。
我干脆的点点头:“本来就是临时的保镖,最近攒了一些钱,打算在西幽附近走走。”工作太久,都快忘记我其实是来西幽旅游的了。
时间像是凝固了一样,身边突然安静了下来,连风声都消失了。
“这样……”
明明有很多话要问,但是最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浪巫谣握紧琵琶,开口的声音如同互相摩擦的沙砾,沙哑的可怕:“那……还能再见吗?”
“大概吧。”我不太肯定,毕竟我以后还会回东离。
浪巫谣说完之后没有再开口,我望着摇曳不止的芦苇和漫天的夜色,站起身来:“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走了两步路,手腕忽然被另一只手握住,将我拉回去。
“不能,留下来吗?”他握着的力道很大,紧的几乎快要折断我的手腕。
这个举动出乎了我意料,说实话我有些呆住。只是看着他神色复杂的双眼,原本想要拒绝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为什么?”啊,完全……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
月色从我身后照耀在浪巫谣的脸上,仿佛连他眼底的情绪都要照亮,那双翡翠般的眸子里藏了太多情绪,纠缠在一起,酝酿出悲伤的光芒。
“我……”
我打断了他,径直转过身面对他的眼睛,“我很迟钝,事情不说明白我就不知道。”
他握着我手腕的力道微微收紧,沉默了几秒:“我……我希望你能留下来。”
“为什么?”我继续问道。
他看着我,然后微微的垂下眼,轻轻的说道:“……你是特别的。”
“为什么?”不等对方给我答案,我率先回答:“因为我不会被你的声音迷惑?”
观察了那么久,如果我连这点异常都看不出来的话,我恐怕也不算是个合格的武林中人。我握着他的手,轻轻的扯了下来。
并不需要多少力气,分明是他先抓住我的,又这样轻而易举的松开力道。
“……不是这样。”浪巫谣想解释什么。
我摆了摆手打断他:“你差不多也发现了,我并没有听觉。”
“凌风怨,我……”浪巫谣摇了摇头,伸手抓住我,我没有挣扎,继续道。
“我出生在一个武林世家。一开始,大家都很期待我会成为家族的骄傲,直到我七岁的时候,我听不见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即使如今说起来,我也能毫无波澜,如同讲故事般谈论过去。
“一个聋子,无法成为剑道高手,甚至连普通的武功都无法学习。家人们这么说着,放弃了我,否认了我的一切。”一个聋子要如何和他人对招,若是从背后来的招数,要如何才能躲过去。
“如果无法听见的话,那就靠感觉,如果失去了感觉,那就靠双眼。我绝不会让其他人随随便便决定我的未来,我要成为名震天下的剑客,我做到了。”
我安静的望着浪巫谣,他并不擅长处理这复杂的情绪,看着我,像一个孩子。
“所以……不是留下来。”我迟疑着,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接着道:“是离开,和我一起离开。”
“停留在原地,永远都不会有改变。”
……
那天的事情并没有结果,我感觉到浪巫谣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告知我,那件事大概就是他迟迟不愿意决定的心病。
过了两天,我听闻啖剑太岁在西边出没,给浪巫谣留了封信匆匆离开。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比如我偷渡的这件事情被朝廷发现,不得不连夜跑回东离。比如把神诲魔械弄丢了,没办法再次偷渡到西幽而不得不呆在东离等等。
偶尔在月色皎洁的时候,我会想起在河边弹奏琵琶的歌者,倒印的月光和如那翡翠般美丽的双眼。
本以为这段过往就这么结束了,没想到有一天会在街上遇到故人。
我指着对方“啊”了一声,“啖剑太岁!”
然而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