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沧容迟很少说起自己的事情,毕竟她修行已久,过往太过漫长,很多事情也并非是策马天下想听的,至少关于她修道的事情他就一点都不想听。
策马天下诧异,没想到她和轩辕不败有这一层渊源,问:“那她……”
“不成局。”轩辕不败一生未败,那次意外对上,却被佛门的人搅了局,若非后来他销声匿迹,六度之间和他绝非这般善了。
“你话中有话。”
“是,交手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件事。”她没打算说太详细,因为过往的事情她并不清楚细节,与其误导,不如彻底弄明白再言。所以打算去问她母亲一次,当下道:“这件事,我要和师九如一谈,你能帮我寻他来吗?”
明白北沧容迟非是无故放失的人,他想也没想的应允:“好。”
事情说完,策马天下总算放松了一些,还倒打一耙,抱怨道:“难得相处,尽说些江湖上的正事。”
这也能怪她。
北沧容迟失笑:“不是你先说的吗?”
“吾不管!”策马天下理直气壮,走上前两步牵了她的手:“今日若不是吾开口,岂不是又被误会。是说你这样的表情能不能改改,每次被人问起,都好似吾做了坏事,分明就是你先开始招惹吾,到头来都算在吾身上。”
她就长这样,怪她咯?
明知策马天下事无理取闹,她也是无奈的包容,手指松松地与他十指交缠,叹道:“是,都怪我,是我见色起意,少侠一身清正,可以了吗?”
策马天下撇嘴,一点都不满意。
“吾怎么觉得你在敷衍吾。”
“有吗?是你的错觉吧。”
策马天下脸色一黑:“根本就不是错觉,你就是在敷衍吾。好啊,你分明是故意,故意每次看我吃亏。”
“都说我没有了。”北沧容迟无奈摇头,叹气道:“真是小孩子脾气。”
“北沧容迟——”策马天下侧过头,用威胁的眼神看向旁边淡然神情的修道者:“不准说吾小孩子脾气。”
你这可不就是小孩子脾气。
轻咳一声,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纠结这个问题比较好,毕竟小孩子脾气的人生起气来,相当的难哄,“好了,我会注意,下次自我介绍前,一定要先说明我不是佛门中人,可以了吗?”
“这还差不多。”策马天下总算满意了,晃晃手,连着北沧容迟的手也晃了两下,“时间差不多了,吾要休息了。”
“唔……这个方向,好似是我的房间。”她露出一个‘少侠你是不是走错方向’的表情,略微调侃道:“你的房间在那边,我今日帮你收拾过了。”
策马天下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当下厚脸皮道:“吾和吾的女人住一间房,你是有什么意见?”
“没意见。”北沧容迟笑笑看他,“我以为有客人在,你要避嫌。”
策马天下啧了一声,这些天都帮了他们那么多忙了,为什么要避嫌,再说他和自己的情人一间房根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谁管他们。”
嘴上说的那么无情,这些日子一直在外面忙的人到底是谁啊。
北沧容迟揉揉额头,随他去了。
2.
策马天下陪她去见了一次母亲,在她口中得知当时事情的前因后果,北沧容迟沉思片刻,确定这事需要和师九如一谈。
净善灵座抬首看树下的剑者一眼,双手合十:“心地清净方为道,百年万古度虚空。施主,身持六度,你该忘情舍物,求身悟道,方是正途。”
“何处才是道?道又在何方?”她好似已经习惯自问,也习惯了坚定自身,笑回:“了了见,无一物,亦无人,亦无佛。我道如此,净善灵座,修行是为苍生,不为求道亦不为求佛。我已悟了,你尚不能抛下我执吗?”
“阿弥陀佛,是我失言了。”她没再说什么。
交谈过后,她走出寺庙,策马天下迎了上来,往里面看了一眼道:“她就是你的母亲?”
“是,你要见她吗?”她问。
“不见,免得她怪吾把六度继任者拐离佛道。”策马天下撇嘴,看里面禅者望来,礼貌的行了个礼。
“那就走吧。”她拉过策马天下,往外走去,“她已出家,抛却了凡尘种种,如今只是净善灵座,她说的话你不必在意。”
“血缘关系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割绝,她依旧是你的母亲,何必否认。”他不以为然:“只有你们这些修佛的喜欢讲这一套。”
“哦,真的吗?那我回去收回方才的话,来一句‘慧泽融无外,空同忘化情’,然后出家如何?”北沧容迟说着指尖相交,竟行了个佛家的单手礼,示意看向内间佛堂里垂挂的绣满经文的宝帐道:“刚好这里也是个寺庙。”
“北沧容迟!”策马天下最听不得这样的话,手指一用力,在她手腕上掐出了个红印。
“哈哈哈。”北沧容迟笑的停不下来。
两人打打闹闹的走远,看起来当真和凡尘中人无甚区别。
“阿弥陀佛。”净善灵座起身看他们的背影,眼帘微阖,“这样也好,容迟吾儿,母亲……望你一生顺遂。”
*
善堂。
看策马天下插手君莫笑和嗜血者之间的事情颇为有趣,以往需要人劝慰的人竟反成了劝慰他人的那一方,只能说因果轮回,心境变幻之后的反差,令人意外又欣慰。
当然她也私底下和策马天下笑语过,说如今的嗜血者就像是以往的他,拒人千里之外,只让仇恨入心,根本无法看到别人的善意和关心。
策马天下对此非常坦诚,不避谈道:“正是因此才放不下。”
从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亦见到了他心底仍存的良性。
江湖无奈,一步无尽期。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得到救赎,也不想见别人留下遗憾。
北沧容迟当时做了什么呢?好似是抬手摸了摸策马天下的头,然后被对方怒拍,警告她不要把他当做小孩子对待。
嗯……没办法呢,毕竟有着这样的年龄差,心境偶尔会转变不过来。
再说,逗逗他,看他生气其实挺有趣。
北沧容迟坐在廊下吹风,意外见君莫笑匆匆而来。这个方向,是嗜杀者的房间。
“君莫笑。”北沧容迟唤住了她,看她面色黯然,问道:“怎样了?和嗜杀者发生矛盾了吗?”
君莫笑语气低沉:“他……他此时不想见我。”
嗯……见那名嗜杀者的性格,不难猜测发生了什么。
她起身走了几步:“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就我看来,他很在乎你。”
君莫笑摇头,抬手滑过自己的脸:“你不明白,他在乎的,是这张面容。”
“皮囊人身,不过外物。是嗜杀者在意你的面容,还是你自己心底认为,他在意的是你这张面容?”北沧容迟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既可以说是从容平静,也可以说是透彻迷惑观望本真:“看不清自己的心,只会让你痛苦。”
君莫笑:“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就对了。”有人搭话,策马天下从走廊的尽头行来,打断了两个人的交谈,他手绕佛珠,轻轻推了一下北沧容迟的肩膀,站在她旁边无语道:“你问她是问错人,她不会开解别人,只会超度别人,甚至是物理方面的超度。”
喂,是不是过于没礼貌了。
北沧容迟往旁边站站,给他让了位置,坐在廊下的栏杆上。
“她的意思是,嗜血者在意的早就不是你的面容,而是你。”策马天下道:“你还记得你身中半月沉之时,被那冒牌的轩辕不败折磨,如果我是那个冒牌的轩辕不败,敌人好不容易落在我的手头,还不好好折磨吗?”
意外的答案,令君莫笑怔了一怔,“你的意思是,他自愿受刀。”
“这种结果不难推测。”他继续道:“一段时日的相处,他的个性你应该了解。这样生性冷漠的无情者,会为了在乎一张与他母亲相似的面容,做出这样的牺牲吗?”
“只是他惯以冷漠伪装自身,也许是因为不想因为受到伤害,又或许是察觉了你心中尚不能分清自身感情的迷惑,所以拒绝你罢了。”
策马天下说着侧过头去,看了一眼独坐不语的北沧容迟。白衣素净,因垂眸而显出几分淡漠慈悲,勾起他过往心绪,叹道:“君莫笑,人的感情,无非是想全然占据对方的心思。与其得不到全部,不如从一开始就拒绝。”
一番交谈,并不期待马上就能得到结果。
北沧容迟看对方已经看清了问题结症所在,便起身拉过策马天下,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刚好此时师九如前来拜访,她干脆让策马天下去拿茶具,自己留下来到小院招待。
“北沧容迟。”师九如从小桌后转身,视线落在白衣修道者身上,平淡的神情,似了然她邀请自己前来的原因。
“久见,师九如。”没有绕圈子的打算,北沧容迟抽出腰后的六度,放在桌上。
师九如沉吟片刻,拿起桌上的四尺唐刀,拔出观看。
关于六度此刀的由来,要从第二任拥有者说起。
历经红尘杀戮的杀手顿悟后,观空入门。在一次神州苦难中,为了对付危害苍生的恶人,耗尽一身修为,一步一度,在第七步落下,慈悲佛者消散天地,化作此刀。
她的徒弟受刀感悟,以此刀斩杀涂炭生灵的作乱者。此刀后来名为[六度]。意为‘自业他业,各领其受。魔障业障,二向缘由。随缘消业,莫造新殃’。是断恶灭罪的杀器,也是消业涅槃的凡刀。
上一任继任者曾以这把刀伤过轩辕不败的躯体,是目前已知第二把,可能突破玄绝流功体,将轩辕不败斩杀的武器。
师九如合上刀锋,将刀放回桌上,思考片刻道:“吾认为可以一试。”
“嗯,我也这么认为。”北沧容迟说着微微一笑:“我明白你有你的打算,告知你此事,是想让你无后顾之忧。”
师九如察觉她言下之意,当即道:“多谢,此事尚要商议,吾欲请嗜杀者一谈。”
“他就在此处休养。”北沧容迟道。
正好策马天下带着茶具过来了,她往茶盘上一看,笑着对他道:“只有三个杯子,看来你又要去厨房一趟,拿多两个。”
“又使唤吾,真是麻烦,你就不能放弃泡茶的习惯吗?”他啧了一声,把茶盘放下,抱怨道:“真是吾欠你的。”
“多谢,麻烦你了,可以了吗?别闹小孩子脾气,快去。”北沧容迟抬手推了推他,语气放轻:“我的柜子还有昨天买的点心,一并带来。”
“喂——”策马天下不满,“不准说吾小孩子脾气,你听见没有!北沧容迟,放手,别推!吾生气了!”
师九如看策马天下嘀嘀咕咕的走远,笑了一声:“此事了结,你与他一同退出江湖风波吧。”
“少年人一身热血怎么闲得住。”北沧容迟浅笑,抬起的双眼温柔,失了惯常的慈悲,几分似凡人,“随他吧,反正我一直在此,不是吗?”
“是吗。”师九如喃喃道:“归处吗。”
北沧容迟抬眼看院中的繁枝大树,风吹落叶,终有归处,他如此,她亦如此。
*
院中石桌只有四座,策马天下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个小凳,非得坐在北沧容迟旁边。这粘人的习惯,看得在场另外四人汗颜,三个或冷漠或平静性子的无言挪开位置,当做什么没发生,君莫笑她涩然别开视线。
北沧容迟揉了揉额角,对着这个小孩子脾气的还能说什么,只能随他去了。
策马天下坐定,师九如接过倒茶的工作,徐徐给每人位置前面放了一杯。
长话短说,简略的告知了关于六度的事情。
六魄未嗜足万恶之血便染上纯善血液,导致威能不足,无法诛杀轩辕不败。但好在能破轩辕不败功体的刀刃非只有六魄一把,尚有北沧容迟身上的六度可达成,所以他打算用六度为赌,再设一计。
但问题在于使用六度的人选,北沧容迟作为六度的主人,数甲子以来修行六度刀法,武功高强,是再适合不过的人选。
可嗜血者并不会容许除自己以外的人杀害轩辕不败,若有他人插手,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目前因此僵持了下来。
“又是六魄,又是六度,你们对六这个数字真是执着。”策马天下吐槽:“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场讨论结果是喝茶兼吃果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