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的夜,夜色如浓稠墨汁,将整条巷子染的伸手不见五指。金镶玉的脚步急促又凌乱,鞋底敲击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像是一颗不安的心在剧烈跳动。她一路狂奔,鬓角卷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脸颊,终于在李素萍家门口狼狈地停下。
她伸手轻轻推了推那扇斑驳的木门,只听见“咯吱”一声,门却纹丝未动——显然已经被反锁住了。
金镶玉扶着门框,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复,此刻她忽然冷静了许多,目光扫过漆黑一片的屋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半夜这般火急火燎跑来见李素萍,实在是不合时宜。
她咬了咬嘴唇,在门口局促不安地站了许久,终于深吸一口气,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正打算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门竟然从里面开了。金镶玉猛地回头,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嘴角也忍不住上扬,满心以为是李素萍听到动静来开门。可当看清开门的人是云栖时,她的笑容瞬间凝固,整张脸垮了下来。
金镶玉眉头紧皱,没好气地对着云栖说道:“谁让你下来帮我开门了?”她语气里满是不耐烦和懊恼。
云栖本是按惯例在屋顶上值守,远远瞧见自家栈主在门口徘徊许久,以为金镶玉是进不来正发愁,这才匆匆下来想办法开门 ,却不想讨了个没趣。
云栖被这冷脸呛得一愣,握着木栓的指尖微微发白,赶忙垂首解释:“看到您站在门口许久……以为您进不来,所以属下才……”她声音越说越小,绞着衣角的手指不安地摩挲,清秀的面容染上窘迫,连耳尖都泛着薄红。
金镶玉双手抱臂倚在门框,眼尾上挑斜睨着云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月光沿着屋檐散落在庭院,庭院里的花草都洇出一圈莹白光晕,也映得她眉眼愈发凌厉:“她呢?在干嘛,睡了吗?”尾音拖得极长,带着漫不经心的压迫感。
“刚刚歇下,约莫有一刻钟了。”云栖话音未落,金镶玉已经甩了甩红绢往里走,衣摆扫过门框扬起一阵风。她走了几步突然顿住,回身冲云栖扬了扬下巴:“把门关上。”说罢便裹着夜色,独自朝着李素萍的屋子走去,廊下的铜铃被风掀起轻晃,将她的影子拉得极长。
月光从雕花窗棂的缝隙里漏进来,在屋内铺洒出清冷的银辉,宛如一层薄霜。金镶玉屏住呼吸,像一抹无形的幽魂般悄然滑入李素萍的屋子。习武多年的她,每一步都似羽毛落地,没有发出半分声响,却掩不住胸腔里那擂鼓般的心跳声。
她缓缓靠近床榻,目光掠过李素萍安然熟睡的面庞,仿佛穿越了无数个日夜才终于触碰到这真实的景象。月光温柔地抚过那张熟悉的脸,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鼻梁挺拔红唇紧抿,那是她在梦里也描摹过无数遍的模样。
金镶玉看着看着,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温柔的弧度,眼底满是藏不住的眷恋,可下一秒,眼眶却突然泛起酸涩——那些分别的日子里,她独自面对复仇的腥风血雨,每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都是靠着回忆眼前人的笑容才能勉强入睡。
滚烫的泪珠毫无预兆地划过脸颊,滴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她抬手想要触碰那思念已久的面容,指尖微微颤抖着,几乎要贴上李素萍的脸颊时,却又猛地触电般收回。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满身的血腥与疲惫,生怕惊醒了这份宁静,更怕玷污了眼前人纯净的睡颜。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压制内心翻涌的情绪,可颤抖的肩膀还是泄露了她的脆弱。
夜风穿过窗缝,卷起她的裙角,将她的身影在地上拉得单薄又孤寂。金镶玉就那样静静地端坐在床边,喉间哽咽得发不出完整的音节,那些没能说出口的牵挂、担忧与思念,此刻都化作无声的泪水。
许久,她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轻得仿佛会被月光碾碎:“我好想你……”这四个字带着无尽的眷恋与酸涩,在寂静的夜里悄然飘散。
窗外的树影摇晃,像是在回应她的思念,又像是在嘲笑她连触碰的勇气都没有,金镶玉只觉心中酸涩难当,仿佛有一把钝刀在一下又一下地剜着心,可即便如此,她依旧舍不得移开目光,就那样静静地守着,守着这份难得的安宁。
此后数夜,更鼓声声催,子时的梆子响总准时叩开金镶玉的心门。她像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提线木偶,在万籁俱寂时穿过蜿蜒街巷,避开巡夜的更夫,轻车熟路地来到李素萍家,竹影婆娑间,她总能精准地找到那扇未上锁的雕花门,然后悄无声息的去窥探明月。
李素萍沉睡的呼吸声均匀而绵长,像一首抚慰人心的摇篮曲。金镶玉褪去沾着夜露的披风,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月光在两人之间流淌,她时而凝视那张被柔光浸润的脸庞,时而将目光投向窗外渐沉的夜色,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床单褶皱,仿佛这样就能将此刻的温暖刻进掌纹。
远处传来打更人“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吆喝,东方泛起鱼肚白时,金镶玉总要多逗留片刻。她轻手轻脚替李素萍掖好被角,指尖在她发间悬停,最终只是用目光描摹着她的轮廓。离开时,她总忍不住回头张望,直到那扇门在晨雾中模糊成一个暗影,才转身隐入熹微的晨光,留下满室未说出口的牵挂,在空气中悄然发酵。
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临安渡口,江水在雾霭中翻涌,将岸边的芦苇染成一片朦胧的黛青色。
祝英台死死攥着升平公主的手,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指尖被勒出深红的痕迹,仿佛要将这份眷恋深深烙进对方的肌肤里。江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卷起她鬓角的碎发,眼底氤氲的水雾倒映着公主鎏金绣鞋上晃动的珍珠,在晨光中闪烁如星子。
“蕊蕊,我何时才能与你相见?”祝英台的声音颤抖着,尾音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绒毛,轻飘飘地落进升平的心湖,瞬间搅起千层涟漪。她仰头望着升平,睫毛上凝结的晨露随着眨眼轻轻颤动,像是要将满心的不舍与眷恋都化作泪水倾泻而出。
升平望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眸,忽觉喉间像被丝线紧紧缠住,连呼吸都变得艰难。来时轻快的心绪此刻仿佛压着千斤巨石,压得她胸口生疼,可这疼痛与翻涌的酸涩相比,竟显得微不足道。
她反手将祝英台冰凉的手捂进掌心,指甲无意识地掐进对方手背,仿佛这样就能将人永远留在身边:“小九你要好好读书,进京考取功名,就能见到我…我在京城等你。”话落时,她才惊觉自己声音沙哑得厉害。
祝英台猛然抬头,粉色裙裾衣角随风飘起,发间的海棠银簪在晨光里晃出细碎光芒,如她此刻纷乱的心绪。她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两个竹编物什
——一个是振翅欲飞的蝶缀着五彩丝线,每一道纹路都精心编织,另一个彩鹞的尾巴还沾着未干的草屑,仿佛带着临安郊外的泥土芬芳。
“你等着我来找你,李君蕊你不能忘了我。”
她将物件塞进升平手中,转身时粉白裙摆如流云般扫落岸边野花,交织的花瓣纷纷扬扬落进江水,随着翻涌的波浪转瞬即逝,恰似她们即将分别的时光。
护城河上的船舫缓缓离岸,船桨划开江面,搅碎了倒映在水中的城郭楼阁,公主望着岸上渐渐变小的人群,望着临安城巍峨的城墙和飞翘的屋檐,眼角泛起水雾。
两岸垂柳依依,柳絮如雪般飘落在船篷上,远处传来商贩的叫卖和孩童的嬉笑,这熟悉的热闹,如今却让她心中愈发空落。鎏金船檐垂落的鲛绡帐被晨风掀起,她望着隐匿在送行人群中的玄色绸裙衣角与猩红绢边,借着抚平船窗绡帐的动作对远处招了招手,之后便将临安最后一道景的帷幕落下。
只留下一江春水,载着她未知的前路。
“公主回京,从今往后我金镶玉的漠北七十二栈与江南暗桩全都听命于你,包括我金镶玉。”
“夺嫡路漫漫,此后山高路远。你我已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成功便成仁!”
升平倚着柔软的锦垫,指尖轻轻抚过竹编上凹凸不平的纹路,触感粗糙却温暖。蝴蝶翅膀上残留着祝英台身上的皂角香,混着晨露的清新气息,竟比宫中御制香丸还要醉人。
她将竹编紧紧贴在胸口,对着空荡荡的船舱轻笑,眼尾泛起动人的红晕:“我怎么会忘了你呢。”话语中带着几分娇嗔,几分期待,“我等你考取功名,来京城当我的女驸马呢。”话音刚落,船身因江浪而摇晃,竹编彩鹞的尾巴轻轻扫过她滚烫的脸颊,痒得教人眼眶发酸,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祝英台临别时倔强又不舍的眼神,泪水终于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