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官就报官,谁怕谁?我们给裴一雪下药,但谢玉书给我阿爹阿娘下药的事又怎么算?”谢和韵的声音在房间内回荡,谢家其他几位也半点不慌。
谢祖母坐在房间角落的藤椅上,目光在众人之间游移,最后望向谢玉书。
在接收到谢祖母的目光后,谢玉书定了定,随即低下了头。
谢祖母深深地叹了口气,颤颤巍巍开口:“小雪,千错万错都是祖母的错,祖母想着和韵这孩子是个不错的,于你而言会是个好的选择,没成想最后闹成这样。”
“祖母。”裴一雪语气温和却尽显疏远,“这么久以来,您应当知晓我的心思。”
“我,我知。”谢祖母说着看向谢玉书,“只是,小书他对你无意。”
此话一出,裴一雪和屋内其他人的目光跟着移到谢玉书身上。
谢玉书侧目,蓦地撞上裴一雪的视线,匆忙撇开,算是默认自己的确对他无意。
谢祖母见此,继续对裴一雪说:“所以,我就想着能够撮合你与和韵也是好的,和韵与我说你的身体他不介意。你与和韵在一起后,能相互有个照应,我们也会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李氏听得目眦欲裂,“好不好我家公子说了算,你这什么破烂货也敢送到我家公子跟前!哦,谢玉书对我家公子无意,我家公子就对谢和韵有意啦?说得好像和你们成为一家人是多大的荣幸一样!”
“你说谁是破烂货了?”谢和韵气愤填膺,“从小到大追我的男人多的都数不过来,你家这个病秧子还挑上了?”
“不缺男人,怎么还上赶着爬我家公子的床?”李氏叉着腰,拿出了当年在裴家里骂街的气势。
“我呸!要不是看他命短还有几个臭钱,我谢和韵能瞧得上他?”
“你说谁命短了?”李氏奔过去就要撕架,大伯母虽然哑了,但也毫不示弱地上前护犊子。
“奶娘。”裴一雪及时喊住李氏,“没必要逞口舌之快,官府会秉公处理的。”
谢祖母着急道:“小雪,这件事若当真闹到官府,你对老大两口子下药的事也逃不过责罚,不如大家各退一边,你将解药拿给老大家,此事便算了。”
谢家人不清楚,但谢祖母可从迷兽药一事推测,要下药也只会是裴一雪动的手,不会是谢玉书。
听到这话,谢玉书望向裴一雪满是担忧,裴一雪却一副事不关己样,“祖母大概误会我了,我未曾给谢伯父和谢伯母下过药,阿书也未做过。”
无论谁来看,谢大伯母和谢大伯的嗓子都是自己喊坏的,至于为什么突然会大喊大叫,神仙来了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谢和韵怒道:“不是你们还能是谁?!”
裴一雪:“明日衙门自有决断。”
“你你……难不成你想欺我谢家无权无事无人,想和衙门暗箱操作不成?”谢和韵满脸惊恐。
裴一雪不屑,如此低级的手段他才不会用,他做事可不会给人留下把柄。
他不答话,谢家人便以为他默认,瞬间急了。谢祖母道:“小雪,谢家若上了公堂,对阿书也不好的,阿书他还要参加科举,你看……”
谢玉书愣了愣,对裴一雪道:“不用考虑我。”说着他便起身朝门口而去。
“谢玉书,你还有没有良心啊你,就想看祖母和我们下牢狱是不是?”谢和韵盯着谢玉书的背影,气急大骂,谢玉书的脚步却一刻也未停,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祖母你看,当初让您和我们一块走,您非得留下来照顾这个半死不活的白眼狼,早知道您当初就该让他自生自灭死在外边。”他转头对谢祖母痛心疾首道。
“好啦。”谢祖母呵斥说,然后她迈着步子来到裴一雪面前,带着愧疚:“小雪,我知晓你对小书的情谊,小书大伯和二伯家他们也是为了和韵的终身大事而心切,心眼不坏的。”
“祖母,我知晓您想说什么,但此事恕我不能退让。”裴一雪婉拒了谢祖母接下来的话。
“诶!这样如何?”二伯母灵光一闪,“你不是喜欢我们家玉书吗?我们把他给你,这件事便过去了。”
“孽障,你胡说什么呢?!”谢祖母气得当场就要过去打人。
二伯母连忙往大伯母身后躲,泣声道:“娘!你就忍心看我们这大哥大嫂和韵被送去衙门吗?进去后,我们以后还有活路吗?”
“你你……”谢祖母气急,捂着胸口喘息。但“你”了半天都没有说出一个反驳的字。
裴一雪眉头拧成了川字,心底却不由生出“此法可行”的念头,谢祖母将谢玉书给他,日后谢玉书便是他的人,与谢家人无半分关系,谢祖母也没法再对谢玉书挟恩以报。
不失为一桩划算买卖。
他不说话,旁边的常枫却坐不住了,“阿书可不是你们手中的物件,你们有什么资格说要将他给裴一雪?”
裴一雪闻言瞥眼过去,常枫说得没错。但谢家人若是说要把谢玉书给常枫,他想常枫定然是不会有此一问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父母双亡,婚姻大事自然由我们说了算,再说若没有他祖母,他早都投胎八百回了,指定个婚事有什么可说?”二伯母坚持自己的法子。
谢祖母虽满眼不忍,但仍旧开了口:“小雪,你认为……如何?”
谢玉书和谢家这几口,她都舍不下,所以她在犹豫,在赌,她赌裴一雪定然不会愿意违背谢玉书的意愿,谢家这档子事也能顺坡揭过。
裴一雪大抵能猜到谢祖母心中所想,他桀然一笑,“我会照顾好阿书的。”
常枫一把揪住他的衣服警告,“裴一雪,你敢答应下试试。”
“你要做何?放开我家公子。”李氏立刻把常枫往外扒拉。
“常枫,你逾矩了。”裴一雪缓缓道出,“我会好好照顾阿书,也能照顾好他。”
把谢玉书要过来,斩断谢玉书与谢家的关系,谢玉书前路会好走许多。
二伯母见裴一雪答应,心中松了口气,她连忙上前,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裴一雪打断:“不过,我有个条件。”
他直视着谢祖母的眼睛,声音坚定而有力:“既然要将阿书给我,我希望谢家能彻底断绝与阿书的关系,即刻起,他会是我家的人,与谢家再无瓜葛。毕竟经过今日之事,我已无法再接受与几位共处。”
“说得谁想和你共处一样!”谢和韵闻言即刻恼了,红着眼扭头对谢祖母道:“他谢玉书就没想管我们死活,这关系断就断,我们谢家没他这个人。”
谢祖母尚在犹豫,裴一雪告知谢家人只有应下这个条件,他才会私了,否则只能公了。
在谢家人不依不饶地劝说下,谢祖母最终含泪点下了头。
不久,一份工整的断绝书便摆在了裴一雪的面前,上面清楚地写着谢家与谢玉书断绝关系的决定,以此来赔罪并免除自己的罪责。
将断绝书收入怀中,裴一雪又和常枫掰扯了好一会儿,才踱步到谢玉书房门前。
房门大开,月光洒进屋内显得冷冷清清,借着月光,他并没有瞧见谢玉书的身影。
他转身扫过空荡荡的小院,最终定格在虚掩着的院门上。
踏过院中青石板,裴一雪出了院门,祖宅左拐,是他先前泡水的池塘方向。
水岸边长有一片开阔的草地,谢玉书以往没事的时候,总会坐在草地上面对着池塘发呆。
在月光的映照下,池塘水面波光粼粼,像洒满了碎银。
坐在草地上的那个背影,一如既往的宽大壮硕,只是置身在朦胧的月色中,显得有些孤寂。
裴一雪心中一痛,加快了脚步。
听到声音,谢玉书转过头来,看到裴一雪愣了愣,随后爬起身。
“你,怎么过来了?”谢玉书的声音有些沙哑。
“阿书在难过?”裴一雪走到谢玉书身边,虽在问,语气却异常肯定,“因为祖母?”
“谢家这边,处理得怎么样呢?”谢玉书避而不答,反而问起他。
裴一雪掩在袖摆下的手指不由微微蜷缩,他要说谢家那边将谢玉书送给了他,谢玉书定然会更加难过。
但这也是事实,让谢玉书主动选择与谢家断绝关系,谢玉书恐难做到。
既然如此,便由他来做这个坏人好了,何况得来的结果正中他怀,他也是乐意的。
裴一雪牵起一抹笑,凑近谢玉书面庞,柔声说:“阿书说错了,不是‘谢家这边’,是‘谢家那边’。”
“什么?”谢玉书一如既往地往后退开,一时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裴一雪从怀里拿出那份断绝书,递了过去。他故作轻松,玩笑道:“祖母已经同意,把你许给我做媳妇儿了。”
谢玉书接过断绝书,手指止不住微微颤抖。他将纸张摊开低下头,一字一句地读着上面的内容,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深深刺入他的心脏。
当读完最后一行字,扫过右下角五六个鲜红指印,他心中悲痛再也克制不住,眼眶蓄积已久的眼泪,顺着面颊滑落而下。
裴一雪暗自叹气,谢玉书和谢祖母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感情不会假。
他伸出手,碰了碰谢玉书脸颊上的泪痕,似自言自语般轻喃,话语间满是浓烈的哀伤。
“阿书哭了,就这么不想与我一块吗?其实阿书无须担心的,我不会强迫阿书做任何事,但我会一直陪着阿书,在我心里阿书永远最最重要。”
谢玉书微怔,抬起头,泪水还挂在眼角:“不是,与你无关的。”他哽咽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清晰:“只是我曾经以为,就算我什么都没有了,至少还会有祖母在,我就还有家。”
裴一雪轻轻抹去谢玉书眼角的泪,“故作”坚强道:“谁说的?还有我。只是阿书从没有把我算在内,但没关系,只要阿书想,我会一直在。”
人正值情绪低落的时候,很容易被感动。
谢玉书直勾勾盯着裴一雪,眼底弥漫起浓烈且复杂的情绪,疯狂翻滚着,几乎快要控制不住地溢出。
继而谢玉书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缓缓抬起,似乎要去触碰他停留在自己眼尾的手。
可到最后,谢玉书仿如从梦中惊醒般,收回手,背过身去,隐忍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裴一雪扯出抹笑,“阿书不必难过,该走的人留不住,而有的人不会离开,赶都赶不走。”
他只差说出“比如我”这几个字,随即往前半步与谢玉书并肩而立,“这份断绝书,虽然断绝了谢家与你的关系,但它也让你有了自由,再无束缚的自由。
从今以后,你再也不用去管什么身上流着谢家的血,谁的救命之恩,你可以只凭自己的心意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而作为你的家人,我会一直在,无论阿书做什么,我都支持,都会陪着阿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