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夜晚,情感是汹涌而克制的,花朵在风中轻轻颤动。叶旅轻轻屏息,把已经涨到胸口的情感压下。
这样就已经足够了,他想。
顾菇菇珍视地捧着那朵捡来的玉兰,走路都变得小心翼翼,甚至都显得有点蹑手蹑脚。她紧紧盯着手心的白花,因为身边是很好的朋友,所以就连沉默的空气都是令人感到舒适的。
不过,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余晖问我周末有没有空教他一些题目,说他之前落下的比较多在学校里找老师的话不好意思占用很长的时间。但我觉得我自己还没学明白……”
“你觉得,我拉上你们,我们五个人一起组个学习小组怎么样呢?”
顾菇菇假意侧头看着路边的树,有点忐忑地等待着他的回答。因为她感觉这是她和余晖的事,他们也不认识余晖,她不知道贸然把他们拉进来,是否会让他们不高兴。
但叶旅平时实在太好说话,感觉她做什么叶旅都会答应,还会笑眯眯地找出各种不一样的话夸她,所以她还是鼓起勇气问了。
“我觉得——”叶旅看她居然会因为这么个问题而忐忑,忍不住狡黠地笑起来,故意延长了话音,眼下的泪痣在飘落的花瓣旁也能潋滟生姿,“这个主意很好啊。”
“那,白羽和林遥月……他们会愿意吗?”顾菇菇仍有一点犹豫。
“那你要不要和我打赌?我赌他们会答应你,就赌……”叶旅想了一下,有了一个好主意,“就赌一张照片吧。我输了的话,就让你来拍一张照片,你输了的话,就由我来拍,怎么样?今晚的夜色很适合拍照。”
顾菇菇嘴上说着才不和他赌,却诚实地把玉兰交给叶旅保管,火速打开了手机去问白羽和林遥月。
头顶传来一点很轻的触感,顾菇菇疑惑地抬头,想要伸手去摸。是花落在头顶了吗?
“别动。”叶旅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很近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他的气息。顾菇菇颇不自在地摸了几下耳垂。
“怎么了?”
叶旅收回手,后退几步,摊开他空空的掌心,促狭地看着她。
顾菇菇迷茫地眨眼,思考了好几秒:“你把花放在我头上啦?”
他赞同地点头。
“叮”,顾菇菇还来不及发表意见,手机就适时地传来了消息提示音。
叶旅赢了。白羽和林遥月很爽快地就答应了,甚至已经在群里讨论起了什么时间比较适合。
顾菇菇微微有点沮丧地努努嘴,她有一点镜头恐惧症。她害怕他人的目光,害怕他人透过镜头看向自己,害怕看到自己在他人世界里的样子,因为她的胆小,所以她总是选择不去看也不参与,在她的世界里,她看不见自己,这会让她舒服很多。
她害怕看见自己。
但她也同样明白朋友想要记录下生活里那一瞬间的心情,所以一般朋友邀请,她也不会拒绝,只是在镜头里就会有些不自在。
叶旅从包里拿出相机,并没有直接用相机对准她,就已经看到她僵硬的身形,只好无奈地解释道:“我不拍你,别怕。”
在他还没有揭开马甲的时候,顾菇菇早已和他分享过自己这样的生活惯性。他记得这一点,当然也不会想着要拍她。
他简单调试了一下相机,把相机对准了顾菇菇头顶的玉兰。
洁白的玉兰就像夜晚的星星,却能恒久地散发柔和的、沁人心脾的光,顾菇菇披散的黑发间同样别着一颗星星,像是剪下了一小块天空。
叶旅会心一笑,按下快门的手慢了一步,正好拍下发间的玉兰被风卷起,抛向空中的那一瞬,有点像定格了一颗流星划过的刹那。
虽然有些出人意料,但顾菇菇和叶旅都觉得这样也不错。或许这是它的选择,而他们留下了星星出发时的影像。
继续沿着这条玉兰大道往前走,路边的人流保持了舒服的密度,擦肩而过时,偶尔能听到情人间的絮语,顾菇菇原以为他们会这样静静伴着晚风,走到这条路的尽头,走到春天的尽头。
“林遥月的生日快到了。”叶旅轻轻开口。
可很多时候人们总是不得不打破那种让人想要一直沉浸下去的气氛。
顾菇菇点点头,看向叶旅:“你打算给她一个惊喜吗?”
叶旅却垂眸看向路面,没有看她:“给她过生日,也当给我过过了就好。”
“可是,你的生日不是在五月吗?”顾菇菇不解道,无意识地皱眉。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叶旅抬眼注视着她,勾人的眼睛此刻沉静下来,眼睫扇动时像悲伤的浪潮起伏:“我大概要离开一段时间了,可能五月份也没法回来,本来我也不是很喜欢过生日,给林遥月过生日的时候就当我也一起过了吧。”
叶旅浅浅笑了一下,但顾菇菇总觉得那笑容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勉强,话也像是在活跃气氛:“林遥月分了我她一半的生日愿望,说是允许我和她一起许愿。我之前许的愿望好像都没有实现过,这次准备试试借别人的生日许愿,说不定会灵呢?”
顾菇菇没有被逗笑。她扁扁嘴,眼睛似乎眨出了一点水光。
……在初春得知朋友要离开的消息,于是每一朵花落都成了离别的预告片,每一朵花开都成了临行前的拥抱。
顾菇菇发现不管告诉自己多少遍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自己还是接受不了任何一个朋友的告别。
可如果要离开的是她自己呢?……
叶旅看顾菇菇一直不说话,找补般说道:“我肯定能在你生日的时候回来的。”
他抬起手,在空中悬停了几秒,最后犹豫着落下,轻轻拍了拍顾菇菇的肩膀。
顾菇菇轻吸一口气,她想问怎么会这么突然,又忽然好像失去了询问的力气。
算了,叶旅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人。
好在即将到来的林遥月生日冲淡了伤感的气氛,KTV里彩色的灯旋转,光线和旋律在包厢里乱撞,自成一方天地给人大展身手。
听歌大概是人类的本能,音乐和歌唱就变成了生活里的必需品,打折必囤的那种,要么每天消耗,要么平时不怎么用找一大段时间用,当然,也可以两种方式叠加使用。于是不到一首歌结束的时候,顾菇菇他们四个人点的歌单就长得让人绝望。
这时候如果想先唱自己想唱的歌,就是比拼脸皮和地位的时候了。
林遥月是寿星,当然没人和她抢,顾菇菇喜欢顺其自然,不抢别人的,他们也不来抢她的,而叶旅作为蹭别人生日的,地位就不一样了,白羽就喜欢把他自己点的歌置顶到叶旅点的歌上面。
“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我们给你单独过一个不行么?哪有和别人一起过生日的?”白羽在去ktv的路上才知道叶旅的生日和林遥月的生日并在一起过。他不可思议地挑起长眉,作势要朝叶旅打下去,看他没有要躲的意思,无趣地收回了手。
叶旅只是笑着,不置可否。
顾菇菇见状帮他解释:“叶旅说自己不怎么喜欢过生日,觉得这样太麻烦我们了,没必要。”
白羽撇撇嘴,火速收回自己的手:“那你就别过啊。”
“诶我真是看错你了,怎么到这个时候了还在提麻烦?”当初是谁提出要明确地和顾菇菇说出他们的想法,想让顾菇菇不要再觉得自己会麻烦他们的?现在怎么自己还扭捏上了?
“行了行了,是我自己提议的。他跟我说自己过段时间要走,要过好一会儿才回来,我就想着让他的生日和我的生日一起过了。仪式感不能少嘛。”林遥月看不下去,也帮叶旅解释了。
“?我怎么不知道?”不同于之前的玩笑,白羽的表情变得严肃。
叶旅心虚地把手塞进口袋:“我只是忘了,真的。而且,只是暂时的。”他真的就是觉得在群里说这个有点突兀,找时机和顾菇菇说了,线上和林遥月说了,但是他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正要告诉白羽的时候正好被打断了。
然后就这样忘了。
虽然说四个人刚开始是拼拼凑凑组成的团伙,但每个人都是必不可少的存在。
林遥月伸长手臂搂住顾菇菇,和她深情对唱情歌。
叶旅抱着巨大的蛋糕盒子回来,没法伸手敲门,下意识侧过身拿手肘笨拙地敲门,可这个时候他们三个人已经在合唱了,他承认他们唱得很好听,但到底有没有人能听见他的敲门声?
叶旅抱着蛋糕盒尴尬地站了几秒,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可以把蛋糕盒放在地上直接推门进去的。他哑然失笑,但又不可避免地察觉到,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不会再去考虑最佳的做法了,他不会再去想要要说些什么要做些什么了。
他们给他带来的改变远比他想的还要深。
叶旅推开门,由衷地为自己感到高兴。